跨臂之旅的挑战,远非仅仅是导航精度的技术问题。当“思源号”意念航行器彻底远离了人马-船底臂那最后的、如同故乡灯火般温暖的恒星密集区,真正深入旋臂之间那广袤无垠的星际虚空时,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实质的“黑暗”便包裹了一切。
这种黑暗,并非地球上夜晚的黑,也非无月晴空的暗。它是一种宇宙尺度的、近乎绝对的“空”。舷窗之外,星辰稀疏到了令人心悸的程度,先前还能如远方街灯般点缀视野的星光,此刻已大多隐没,只剩下极远处寥寥几颗异常明亮或庞大的恒星,如同黑色天鹅绒上偶然刺破的微小针孔,透过来自数万光年外、冰冷而孤独的一点微光。大部分时间,窗外是纯粹的、浓得化不开的墨黑,没有任何参照物,没有任何远近感,仿佛航行器本身也凝固在了这永恒的寂静里。
“爷爷,陈哥哥,外面……好黑啊。”傅博文小朋友趴在观测窗上,已经过了最初对新导航方式——星际磁场指引——的新奇劲,长时间的、千篇一律的黑暗开始对他幼小的心灵产生压力。孩子的世界是需要色彩、声音和变化的,而这里,似乎只有永恒的死寂。“我们好像……在一个好大好大的黑房子里,飞也飞不出去。”
傅水恒老先生理解地摸了摸孙子的头。他知道,这种视觉和心理上的双重匮乏,是对意志力的极大考验,即使是成年人,长时间处于这种环境下也容易产生空间感知紊乱甚至孤独恐慌,更何况一个孩子。他温声道:“小博文,你觉得黑,是因为我们的眼睛只能看到有限的东西。就像在夜里,没有灯,我们看不清路,但空气依然存在,风依然在吹,一些小虫子也许就在草叶间活动。这片宇宙空间也是如此,它并非真正的‘空无’,只是我们习惯了用眼睛去‘看’,而忽略了其他感知世界的方式。”
陈智林博士也从控制台前转过身,他调整了一下舱内照明,让柔和仿自然光稍微驱散一些心理上的压抑感。“博文,记得我们之前怎么‘看’到磁场的吗?用特别的仪器,还有用心去‘感受’。现在,我们要面对的,是一种更奇特、更普遍,却也更加‘害羞’的东西。它充满了宇宙,构成了宇宙大部分的质量,但它既不发光,也不反射光,也不吸收光,几乎不与光发生任何作用。所以我们的眼睛,甚至最强大的光学望远镜,都直接‘看’不到它。”
傅博文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回来,他困惑地皱起小鼻子:“不看光?那它……它是什么东西?是透明的吗?像玻璃一样?”
“它比透明更‘彻底’,”傅水恒接过话,眼神中流露出对宇宙奥秘的深深敬畏,“我们称它为——‘暗物质’。”
“暗物质?”傅博文重复着这个对他而言既陌生又神秘的词汇。
“是的,暗物质。你可以把它想象成……宇宙这座巨大冰山里,隐藏在水下的、我们看不见的那绝大部分。”陈智林用一个形象的比喻开始,“我们平时看到的星星、星系、发光的星云,所有这些由普通物质(也就是我们熟悉的原子、分子构成的物质)组成的东西,就像冰山浮出水面的那一角。而暗物质,就是支撑着这‘一角’,并占据宇宙物质总质量绝大部分的、隐藏在水下的庞然大物。”
为了让博文,也让潜在的读者们真正理解暗物质并非空想,而是有坚实科学依据的存在,傅水恒决定引导一次亲身的“感受”。
“智林,启动高精度引力梯度仪和惯性导航基准校准系统。让我们来‘触摸’一下这位看不见的邻居。”傅水恒吩咐道。
陈智林立刻在控制台上操作起来。很快,主全息屏幕上显示出了复杂的读数和一个简化的飞船及其周围空间的模型。
“博文,你来看,”傅水恒指着屏幕,“你看我们的飞船,在按照设定的速度和方向飞行,对吧?根据我们已知的万有引力定律,宇宙中所有有质量的物体都会相互吸引。那么,影响我们飞船飞行轨迹的,主要来自哪些天体的引力呢?”
傅博文想了想,指着窗外那几乎看不见的稀疏星辰:“是那些还很远的星星吗?还有……我们飞过来的那个旋臂,和我们要去的那个旋臂?”
“理论上是的。”陈智林点点头,同时调出了另一组数据,那是根据所有已知可见物质(恒星、星云、星际气体尘埃等)分布计算出的,对“思源号”当前位置应有的引力影响预测图。“但是,你看,这是我们根据所有‘能看见’的东西计算出的引力场分布。它很微弱,因为我们现在处于物质极度稀少的区域。”
然后,他又调出了实时监测的、飞船实际受到的引力扰动数据图谱。两条曲线并排显示,一条是基于可见物质的预测值,平滑而微弱;另一条是实际测量值,虽然整体趋势类似,但其强度和细微波动,明显高于预测曲线,并且呈现出一种难以用可见物质分布解释的、平滑而持续的“背景引力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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