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智林(博士)
序言
穿越旋臂边界的历程,仿佛是一场灵魂的洗礼。那片星辰的荒漠,以其无与伦比的空旷与寂寥,将“遥远”与“孤独”这两个词汇,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镌刻进了我们意识的深处。当我们最终跨越那道无形的密度门槛,真正置身于猎户座旋臂与英仙座旋臂之间那广袤而寒冷的星际虚空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漂泊感,如同星际介质的寒意,悄然浸润。
我们的意识聚合体,在这片连星光都显得吝啬的空间中,以稳定的速度航行着。身后,猎户座旋臂依旧是一条横亘天际的、略显模糊的光带,如同远去的海岸线,提醒着我们来时的方向。前方,则是更加深邃、尚未被我们足迹(如果意识也能留下足迹的话)触及的未知领域。
傅水恒教授提议,在这旅途的中点,或者说,在这片虚空的一个相对“平静”的点,做一次短暂的停留。
“是时候了,”他的声音在我们的意识连接中响起,带着一种沉淀后的平静,“我们应该……回望一眼。”
无需多言,我们都明白“回望”的含义。那不是简单地看着猎户座旋臂的方向,而是要从这数万光年之外的异乡,尝试去定位那个对于人类而言,拥有着全部意义与情感的、微乎其微的光点——太阳系,我们的家园。
一、 定位:在星海中寻找尘埃
这个决定,立刻赋予了我们此次航行一种全新的、带着沉重情感的维度。我们调整了航向,将意识感知完全聚焦于身后那片逐渐远离的星辰大陆。
“启动高精度天体测量回溯程序,”我对自己下达指令,意识核心中集成的庞大星图数据库与实时定位系统开始全速运转,“输入当前绝对坐标,补偿银河系自转及恒星本动,回溯时间……约四万地球年。”(注:假设他们已航行至距离太阳系约四万光年处。)
这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过程。我们并非静止不动,银河系本身也在旋转,无数的恒星都在各自的轨道上运动。从数万光年外定位一个像太阳这样普通的G型主序星,无异于在一片汹涌澎湃、布满船只的海洋中,寻找一颗随波逐流、并且不断移动的特定沙粒。
我的意识中,庞大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冲刷。数以亿计的恒星坐标、自行速度、光谱类型被调用、计算、比对。我需要从这令人眼花缭乱的星辰目录中,筛选出所有与太阳质量、光谱特征相似的候选者,再根据它们相对于银河系中心的理论轨道模型,以及我们观测到的微小视差,进行反向推演。
傅教授没有打扰我,他的意识场保持着绝对的稳定,为我提供了一个宁静而可靠的计算环境。傅愽文也安静下来,他那纯净的感知似乎也意识到这是一项庄严而困难的任务,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意识波动收敛,生怕干扰到我精细的演算。
时间,在高度专注的计算中仿佛失去了意义。我感觉自己像是在梳理一团横跨数万光年的、无比庞大的乱麻,寻找着那唯一正确的线头。星图在我的意识视野中旋转、放大、筛选,无数的光点被标记、分析,然后大部分又被排除。
一次次的接近,一次次的否定。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在异乡迷失了方向的游子,凭着模糊的记忆和一张过于宏大的地图,拼命寻找着回家的路。
终于,在排除了成千上万个可能性之后,一个星区的坐标被反复计算、验证,其概率达到了最高的置信区间。
“找到了……”我的意识波动因为精神的极度消耗和情感的冲击而微微颤抖,我将那个最终的坐标,以及根据星图模拟出的、那个方向可能看到的星空景象,共享到了我们共同的意识空间中。
那是一片看似毫无特别的天区。在猎户座旋臂靠近内侧的边缘地带,一片相对密集的星场之中,一个微小的、在可见光波段几乎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点,被我用一个极其柔和、几乎不忍触碰的虚拟光圈,轻轻地标记了出来。
那就是它。
太阳。
或者说,是太阳在四万年前发出的、刚刚抵达我们此处的光芒。
二、 凝望:不可见的存在与数据重构的真实
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地将所有的感知,都投向了那个方向。
一种难以言喻的寂静,笼罩了我们。
在那里。我们的家园,就在那个方向。
但是……“看”不到。
是的,肉眼(或者说意识的常规感知)根本无法从那片繁密的星海中,将太阳分辨出来。它的视星等太暗了,暗到足以湮没在周围无数更加明亮、或者更加邻近的恒星光芒之中。那个我标记出的光圈,只是一个基于冰冷数据的、理性的指示标,而非感官的直接确认。
这种“知道它在,却看不见”的感觉,带来一种奇异的、近乎窒息的失落感。我们跨越了如此遥远的距离,经历了如此多的奇观与危险,然而当我们真正回望时,却发现家乡早已消失在了一片光的迷雾之后。它没有为我们留下任何视觉上的特殊印记,没有告别的手帕,没有指引的灯塔。它只是沉默地、毫不突出地,隐藏在了银河系千亿恒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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