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描述得非常准确,愽文!”傅教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鼓励和赞许,“你正在捕捉到的,主要是氢原子,宇宙中最丰富、最基础的元素。它们是这片星际海洋里的‘水分子’。智林,你的感知呢?有没有更细致的分辨?”
我凝聚全部精神,像调试一台超精密射电望远镜一样,仔细甄别着那背景“触感”中的细微差异。绝大部分的感觉,正如傅愽文所描述的,是一种平滑的、几乎不留痕迹的“滑过”,如同幽灵的呼吸。然而,在持续的关注下,我开始察觉到一些极其偶然的、稍纵即逝的“异样”。
“是的,教授,我感受到了。”我谨慎地汇报着我的发现,“主体是那种无感的滑过,应该是氢原子流。但是,每隔一段不确定的‘时间’——在这种状态下,时间感也变得粘稠而非线性——会出现一种极其短暂的、略带一点‘滞涩’或‘粗糙’感的微小扰动。这种感觉比氢原子的掠过要‘实在’那么一丁点,就像……就像一粒看不见的、极其微小的沙子,在无限远处轻轻蹭了一下我的意识边缘,然后便消失了。”
“精彩!”傅教授的语气中充满了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智林,你捕捉到的,正是星际尘埃!那些由更重元素——硅、镁、铁、碳——构成的微小颗粒。它们虽然数量远少于氢原子,但质量更大,与我们的意念场相互作用时,会产生更明显一点的‘触感’。正是这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质感’差异,赋予了这片‘空无’以丰富的层次和纹理!”
傅教授的博学为我们打开了理解这片虚空的新维度:“我们此刻触摸到的,不仅仅是空旷的空间。我们触摸的是历史,是未来,是宇宙的物质循环本身。这些氢原子,是宇宙大爆炸后留下的原始物质;而这些星际尘埃,则是古老恒星内部核聚变的产物,是超新星爆发时抛洒到宇宙中的‘骨灰’。它们漂泊亿万年后,又将成为孕育新一代恒星和行星的‘种子’。我们三个人类的意识,此刻正飘浮在宇宙的坟场与摇篮之上,与构成我们自身身体的一切元素的古老源头,进行着一次超越时空的直接接触。”
傅愽文的想象力被彻底点燃了,之前的恐惧被巨大的惊奇所取代:“天啊!爷爷,您是说,我们血液里的铁,骨骼里的钙,呼吸的氧气,可能亿万年前,就是这样的一粒尘埃,在这样的虚空里流浪?我们……我们不仅仅是在观察宇宙,我们是在触摸我们自己最古老的祖先?这太……太不可思议了!”
“从物质循环的角度看,正是如此。”傅教授肯定道,他的意念中流淌着一种跨越尺度的深邃情感,“生命并非宇宙的偶然,而是宇宙物质演化到极致复杂阶段的必然体现。我们源于星尘,也终将归于星尘。而此刻,我们正置身于这宏大叙事中最沉寂、却也最基础的一环——星际介质的循环海洋之中。”
我们三人陷入了一种新的沉默,但这沉默不再是充满不安的虚空,而是充满了敬畏的体验。我们像三个意识的光点,在这片浩瀚无边的星际介质海洋中静静悬浮,全神贯注地感受着那些几乎不存在的“触碰”。银河的星带在无限遥远的地方,构成了一条模糊而壮丽的光之海岸,提醒着我们这片海洋的广阔无垠,也衬托出我们此刻存在的渺小与奇特。
在这种极致的宁静中,傅愽文再次开口,年轻人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混合了迷茫和惊叹的复杂情绪:“可是……爷爷,陈叔,和这片海洋相比,我们算什么呢?地球不过是这海洋里的一粒沙子,人类文明连沙子上的一层苔藓都算不上。我们的爱恨情仇,我们的伟大学说和残酷战争,我们创造的一切艺术和毁灭的一切美好……在这横跨数光年的虚无面前,有什么意义呢?也许……也许真的毫无意义。”
这是一个必然会产生的问题,是直面宇宙冷酷尺度时,每一个会思考的生命体都无法回避的哲学诘问。一种深沉的虚无感,随着他的话语,再次悄然弥漫开来。
“渺小,愽文,这是毋庸置疑的客观事实。”我接过话,试图用我惯有的理性来面对这个问题,尽管我的内心同样受到冲击,“从物理尺度、时间尺度和质量尺度上来看,人类文明的存在,确实短暂、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一次普通的太阳耀斑,一颗路过的小行星,都可能轻易抹去我们数千年的文明痕迹。在这种背景下,谈论‘意义’似乎是一种奢侈,甚至是一种自欺欺人。”
“但是,”傅水恒教授的声音再次响起,平和,却蕴含着一种历经沧桑后沉淀下来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暗夜中的灯塔,照亮了思维的迷途,“意义,从来不是由尺度的宏大或存在的长久来赋予的。意义,源于‘意识’本身,源于‘感知’和‘理解’的能力。”
他引导我们将注意力再次聚焦于那细微到极致的“触感”上。“这些氢原子,这些星际尘埃,它们存在了数十亿、上百亿年。它们遍布银河,构成了宇宙的基石。但是,它们能‘知道’自己的存在吗?它们能‘感受’到这片海洋的广阔吗?它们能‘理解’自己源自恒星的诞生,见证过恒星的死亡,并可能参与新世界的创造吗?不能。它们只是存在着,遵循着物理定律,沉默地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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