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系漫游指南。
记录者:陈智林
一种前所未有的、绝对意义上的寂静,如同宇宙本身质量的实体,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缓慢而坚定地挤压着“旅行者”号意念舱内我们三人的意识核心。傅水恒教授刚刚下达了指令,关闭了所有外部光学模拟和参照系显示。一瞬间,我们并非“陷入”黑暗,而是直接被“抛入”了恒星之间那广袤得超乎任何想象的虚空腹地——星际介质的海洋。
最初的几分钟,是意识层面的绝对眩晕和失重。没有了疾驰而过的星光作为速度的佐证,没有了远近明暗的星点勾勒出空间的纵深,我们乘坐的这艘由人类最前沿科技和最强想象力共同锻造的意念之舟,仿佛骤然失去了所有动力,变成了一粒绝对静止的、被遗忘在永恒黑夜中的微尘。亚光速的航行数据在内部监视器上冰冷地跳动着,但那数字与我们的主观感受彻底割裂,显得如此荒谬和不真实。
“航……航向数据稳定。我们正处于标准巡航速度,0.15倍光速。”我的声音,或者说我的意念流,在三人共享的深层链接中响起,试图用职业性的冷静来锚定这失控的感官。作为项目的首席工程师和这次漫游的实际操作者,维护系统的稳定和数据的准确是我的职责所在,也是我在面对未知时找回控制感的本能方式。“根据星图,我们已远离南门二系统超过零点三光年,正穿越本地星际云的一个稀疏区域。理论模型预测,此处的星际介质平均密度约为每立方厘米零点三个原子。教授,愽文,我们正身处人类科技所能理解的最高真空之上亿万倍的‘空无’之中。”
我的汇报在意识的虚空里回荡,却激不起任何涟漪,反而更凸显了环境的死寂。
“数字……智林,那些数字在这里毫无意义。”傅水恒教授苍老而沉稳的意念波传来,像定海神针般试图稳定住我们摇曳的心神。他是一位真正的探险家,不是肉体的,而是思想与灵魂的。数十年的理论研究,似乎都是为了这一刻的亲身体验。“教科书用‘每立方厘米零点几个原子’来描述这片海洋,轻描淡写,仿佛那只是一个需要背诵的考点。但真正的体验……是这种几乎要将存在本身都稀释掉的‘空’。愽文,我的孩子,告诉爷爷,你感觉到了什么?”
我将一部分注意力转向傅愽文。这个年轻的天体生物学家,傅教授才华横溢的孙子,此刻他的意念场像一团被惊扰的星云,充满了混乱的能量涡旋。他代表着新一代探索者的敏锐和直感,但也缺乏岁月磨砺出的沉稳。
“爷爷……陈叔……我……我感觉很糟糕。”傅愽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生命体对绝对孤寂和未知空间最原始的反应,“就像……就像突然被扔进了最深的海沟,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压力,甚至连‘冷’的感觉都没有……只有‘无’。我们是在移动吗?还是已经被这片虚空永远地凝固了?我感觉……感觉我们正在被‘虚无’消化吸收,连一点残渣都不会剩下……”
他的描述带着强烈的生理不适感,这正是面对宇宙真实尺度时,人类心灵必然会经历的震撼与恐惧。
“消化吸收……”傅教授重复着这个词,语气中没有否定,反而带着一种引导式的思考,“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比喻,愽文。但‘消化’需要一个‘胃壁’,需要一个‘环境’。试着不要对抗这种‘被吸收’的感觉,而是放松你的意识边界,去感受那个正在‘吸收’你的‘环境’本身。它并非绝对的‘无’,它是有‘质感’的,尽管这种质感稀薄到了极致。”
在傅教授的指引下,我深吸一口意识层面的“气”,努力压下数据模型带来的干扰,将全部的感知精度调整到极限。我关闭了内心中不断试图构建三维坐标和物理参数的那个“工程师”,完全敞开了那个仅凭直觉去体验世界的“探索者”。
起初,仍是那片吞噬一切的、令人心慌意乱的“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当我的意识频率逐渐与这片宇宙背景的“深海”同步时,一些极其微妙的变化开始发生。那是一种……背景噪音般的“触感”,开始从绝对的寂静中浮现出来。
仿佛有无数个看不见的、冰冷的微小粒子,它们并非以我们熟悉的“飞行”姿态,而是以一种近乎永恒的、统计概率式的“弥漫”状态,从所有方向,以所有可能的角度,轻柔地、持续不断地“拂过”我们意识所构成的虚拟边界。这种“拂过”没有力量,没有声音,甚至几乎不携带任何能量信息,但它确确实实地存在着,像是最细微的电流,又像是无限放大的布朗运动,在意识的“皮肤”上激起一阵阵若有若无的涟漪。
“我……我好像抓到了点什么!”傅愽文的意念流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发现惊喜时的雀跃,“爷爷!有东西!非常非常微弱……像……像是冬天里最细的冰晶,不,比那还要细无数倍……它们正在穿过我!凉飕飕的,滑溜溜的……几乎感觉不到,但确实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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