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磨声太响,赵茹安从被窝里坐起,披衣下地。月光从窗缝漏进来,院子里白茫茫一片。
宋之瑶正蹲在磨旁,肩膀一抖一抖,手臂都在发抖,汗顺着脖子往下掉。
“你疯啦?”赵茹安压低声音,“都几点了还磨。”
“白天磨太慢,妈嫌我笨。”宋之瑶头也没抬。
“她嫌归嫌,又没让你半夜干。”
“她不说,我自己也想快点学会。”
磨子转得“咯吱”响,像是在搅夜色。
早些时候的事还悬在空气里——傍晚收摊的时候,宋之瑶因为走神打翻一桶豆浆,沈若棠脸都青了。
“干活能分神?你这点心气,做啥都糊。”
宋之瑶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回。
赵茹安想缓场,“妈,她头一回干,还不熟。”
沈若棠一抹围裙,“不熟就学,干活怕脏、怕累,还想吃香的?
我年轻时候一手冻裂,一手磨泡,哪回不是咬着牙过来的。”
宋之瑶那时抿着嘴,眼圈发红,连晚饭都没吃。
她就是那时候决定的——今晚要磨完一桶豆子。
“你再磨,手都要废了。”赵茹安看她的手,掌心起了几个白泡。
“废了也得练熟。”宋之瑶抹了把汗。
“妈要是看见你这样,得骂我不拦着你。”
“她骂惯了。”宋之瑶笑了一下,牙白得刺眼。
天微亮的时候,沈若棠推门出来,看见那一地湿漉漉的磨渣,和一桶冒着白气的豆浆。
“干了一宿?”
宋之瑶点头。
“谁让你半夜干的?”
“我想多磨一点。”
沈若棠的眼神冷了半秒,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摸了摸豆浆的温度,“烧火。”
火点着,锅底的气泡一阵阵往上冒。赵茹安趴在门边,心里直发紧,怕她妈又开口。
可沈若棠一句也没骂,只把火棍推了推:“这豆子没泡够,磨太细,浆味淡,下回先泡足了再磨。”
宋之瑶小声应着。
沈若棠把火往里塞,火光照着她的脸,眉眼沉稳。
“做活儿要学会使劲,也得知道哪儿松。
你这人,干啥都要顶到死角去。
我年轻那会儿,也这样。”
“妈,您现在还顶啊。”宋之瑶擦眼角。
“我啊,现在知道哪能顶,哪不能。
顶得太狠,自己先断。”
外头鸡叫了一声,雾气飘进院。
赵茹安端着热水出来,递给宋之瑶:“烫手。”
“没事。”她笑,“疼的地方最暖。”
沈若棠没再说话,转身进屋,铁门“咔”的一声,带出一股旧木的味。
门后灯亮了几秒,又灭。
沈若棠做了个短梦,梦里灶口翻着白气,宋之瑶笑着,身影又被热气吞没。
早晨她起得晚了些,院子里已经乱成一锅粥。
豆浆溢了,水桶倒在地上,锅底黑一圈。
宋之瑶蹲在地上,一脸慌,“妈,我想着早点烧火,结果火太旺……”
赵茹安从屋里跑出来,鞋都没穿好,“这锅糊了?”
“全糊了。”
沈若棠走过去,围裙一解,掀开锅盖,一股苦味直冲鼻子。
“糊得干脆。”她声音平稳,却不带一点笑。
宋之瑶咬着嘴唇,手指在衣角揪着不松。
“我以为火小了就加柴。”
“火不在柴,在人。”沈若棠盯着那锅糊浆,“人心不等火候,早烧迟烧都毁。
做豆腐、做人,一个理。”
赵茹安看气氛不对,赶紧提了水往锅里倒,“妈,擦擦就行,别气。”
沈若棠没理她,只拿了根棍子刮锅底。
“干活急,锅先急。你昨夜没歇吧?”
宋之瑶点头,“磨豆磨太久,想赶早卖。”
“你想卖,就得留口气。
这活啊,越想快越慢。”
宋之瑶低头,眼圈又红。
赵茹安叹了口气:“小妹这回是真拼。”
“拼不怕,就怕糊涂。”沈若棠放下棍子,“火候没掌握住,糊的不止是锅。
人心急的时候,理都烫化了。”
宋之瑶抬头,眼里带着一点倔。
“妈,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没用。”沈若棠的语气像铁,“下次错得慢点。”
空气里全是糊味。
赵茹安拿抹布擦着锅沿,轻声打圆场,“妈,小妹是真尽力了。”
“尽力?尽力要看结果。
她的命不是糊锅,是心太快。”
宋之瑶抿着嘴角,嘴唇都在抖,“妈,您说什么都对。”
沈若棠忽然笑了下,笑意淡得像一口凉茶,“对不对不重要,记得就行。
人啊,先得会挨骂,再学会不白挨。”
说完,她拿毛巾擦手,走出厨房,风一吹,衣角抖了两下。
宋之瑶怔怔看着那锅,锅底的黑印怎么都擦不掉。
赵茹安叹了口气,“下回火小点。”
宋之瑶点头,声音哑,“我知道了。”
傍晚,沈若棠又把豆泡上。
她没让宋之瑶再碰,只让她在旁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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