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河的水流撞在青石堤岸的凹处,碎成千万颗银亮的水珠,又顺着堤壁蜿蜒而下,在泥土里洇出深色的痕迹。
这声音从春到夏不曾停歇,像灰岩镇新生的脉搏,随着河畔工坊的炉火一同起伏。
易踩着新铺的青石板路走向工坊区,石板缝隙里还嵌着未扫尽的铁屑,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空气里弥漫着三重气息:煤炭燃烧的硫磺味带着灼热的粗粝,河水蒸腾的水汽裹着潮湿的温柔,还有锻打声震起的金属粉末,在鼻尖凝成若有若无的涩。
三个月前,这里还是片被洪水冲刷得狼藉的荒滩。
乱石堆里缠着腐臭的水草,退潮后留下的淤泥能陷进半只靴子。
如今十二座高炉如沉默的巨人矗立其间,炉身用灰岩镇特有的青石砌成,缝隙里填着掺了铁砂的黏土,在火光映照下泛着深褐色的光泽。
最东侧那座新炉的烟囱还冒着淡青色的烟,矮人工匠们说,那是炉膛里的水汽正在被烈火逼出来,等烟变成纯白,这炉子就算真正 “醒” 了。
“大人!” 布伦特的呼喊从锻打区传来,带着金属碰撞般的质感。
他光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被汗水浸得发亮,右肩一道新添的烫伤还覆着玛莎婆婆配的草药膏,呈深绿色,像片蜷曲的叶子。
他手里攥着根烧得通红的钢钎,指着新炉的炉膛:“您瞧这通风口 —— 矮人们把黑石堡的法子改了,在炉壁里嵌了三层风道,冷风顺着夹层绕三圈才进炉膛,正好把温度往上提了两成!”
易走近时,热浪扑面而来,逼得人下意识后仰。
炉膛深处的火焰呈金红色,跳动间能看见熔化的铁水在底部翻滚,像一锅沸腾的岩浆。
几个矮人正用长柄勺舀起铁水,倒进砂型模具里,铁水接触模具的瞬间,腾起的白雾裹着浓烈的铁腥气,让远处的河水都仿佛晃了晃。
“之前在黑石堡,钢坯烧到发白就得取出来,不然容易脆。”
布伦特用钎子拨了拨炉膛里的钢料,火星溅在他脚边的沙土上,
“现在能烧到发亮,打出来的刀身能弯成弓再弹回去,刃口还不带崩的。”
他忽然压低声音,往成品区努了努嘴,“昨天试了把长刀,索林用它劈冻土块,连劈二十下,刃口连个豁口都没有。”
易的目光扫过成品区。
那里用木架搭着整齐的兵器,三十把长刀并排而立,刀柄缠着防滑的鲛绡,刃口在河风里泛着冷光,像是淬了月光。
五十支长矛的矛头呈菱形,尾端嵌着配重的铜块,拿在手里能感觉到恰到好处的平衡。
布伦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喉结动了动:“长刀长矛还好说,每天能出这些数。但盔甲……” 他挠了挠头,
“一套链甲得两个工匠耗五天,还得用最匀的钢线,不然编到一半就断。”
易知道他的难处。
工坊的钢料储备只够支撑半个月,而铁隼伯爵的人早就盯上了灰岩镇西侧的铁矿,最近总在矿脉附近放冷箭,让采矿队不敢深入。
他正思忖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田埂方向传来,老汤姆的草帽歪在背后,裤腿沾着湿泥,连带着他手里攥着的麦秆都在滴水。
“大人!可找到您了!”
老汤姆的声音发颤,像被风吹得摇晃的麦穗。
他一把抓住易的手腕,掌心的老茧磨得人发痒,“东岸新垦的坡地出事了 —— 麦苗上起了黄斑,一片一片的,我试了草木灰、石灰水,连玛莎婆婆配的草药汁都浇了,全没用!”
易跟着他穿过田埂,脚下的泥土带着刚解冻的湿润,踩下去能听见细微的 “噗” 声。
田里的麦苗本该是翡翠般的浓绿,此刻却像被虫蛀过的锦缎,几处枯黄的斑块格外刺眼,边缘还卷着焦黑,像是被火燎过。
老汤姆蹲下身时,膝盖发出 “咔” 的一声,他小心翼翼地拨开一片病叶:“您看这叶脉,空了!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头啃了,可翻遍了根下的土,连个虫卵的影子都没有。”
易蹲下身,指尖轻触病叶的边缘。
叶片发脆,一碰就掉渣,叶脉的位置确实空了,留下细密的孔洞,像被针密密麻麻扎过。
就在指尖接触叶片的瞬间,腕间的星穹之引忽然热了起来,那股暖意顺着手臂往下走,像条小蛇钻进泥土里。
他闭上眼,意识随着暖意下沉,穿过湿润的土壤,触到麦根的须部。那里缠着一缕极微弱的能量,阴冷、黏腻,带着黑暗魔法特有的腥甜,像是变质的蜂蜜,正一点点侵蚀麦根的活力。
这股能量很淡,像是被人刻意稀释过,但韧性极强,扎在土里不肯走。
“把这三排麦子全铲了。” 易猛地睁开眼,目光投向远处的暮色森林。那里的树冠在风中摇曳,深绿色的轮廓在云层下忽明忽暗,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挖三丈深的隔离坑,埋的时候在坑底铺半尺厚的生石灰,麦秆烧了再埋,别留一点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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