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岩镇的初夏总带着一股潮湿的土腥气,像是刚从河床里捞出来的淤泥,混着青草与铁器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肺叶上。
大白河水利工地上,夯土的号子声穿透晨雾,像一柄钝斧劈开了黎明的寂静 —— 那号子是用北境特有的方言喊的,词句简单粗粝,却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仿佛能追溯到先民开垦冻土的年代。
劳工们赤着黝黑的脊背,古铜色皮肤被汗水浸透,在朝阳下泛着油亮的光,每一次弯腰搬运石料,肌肉都如老树根般虬结绷紧,暴起的青筋像一条条青色的小蛇,爬过肩胛骨与脊梁骨的沟壑。
水渠的轮廓已初现雏形,像一条被晨光镀亮的银带,镶嵌在褐色的土地上。
渠边新栽的垂柳抽出嫩黄新芽,枝条垂落时轻扫过水面,惊得几尾银鳞小鱼顺着临时导流的溪水逆流而上。
它们尾鳍扫过水底的鹅卵石,激起细碎的水花,映着初升的太阳,碎成一片跳跃的金箔。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提着陶罐来打水,蹲在渠边时,发间别着的野雏菊掉进水里,被小鱼们围着啄食,她咯咯的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却惊不散远处夯锤砸入泥土的闷响 —— 那闷响像是大地的心跳,沉稳而有力。
凯尔文蹲在渠边,指尖沾着湿润的黑泥。
他穿着件灰绿色的粗布斗篷,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一截削瘦的脖颈。
脖颈左侧有颗细小的朱砂痣,像被什么东西烫过的痕迹。
他手里攥着一根削尖的柳树枝,枝桠被精心打磨过,截面光滑如镜 —— 这手艺绝非凡人所有,更像是常年与利刃打交道的人才有的习惯,连树皮的纤维都被磨得服服帖帖,摸上去竟有种丝绸般的顺滑。
树枝轻点水面时,一圈圈涟漪便荡开,与远处夯锤砸入泥土的震波在水面相撞,碎成无数闪烁的光点,像撒了一把碎钻,又像谁把星星揉碎了扔进水里。
“这是暮色森林的兽穴分布图。”
他扬了扬手里的兽皮卷轴,声音被工地上的吆喝声切割得有些零碎。
卷轴是用某种大型猛兽的脊背皮制成的,边缘磨损得发毛,边角处甚至能看到几处被水浸泡过的霉斑,显然被反复翻阅过无数次。
卷轴展开时,能闻到一股混合着松油与血腥的气味 —— 松油是用来防腐的,而那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像是从兽皮的毛孔里渗出来的。
他说话时,斗篷下露出的手腕上闪过一道银光,那是个用细银链串起的狼头吊坠,狼眼处镶嵌的黑曜石在阴影里泛着冷光,仔细看去,狼嘴的缝隙里还卡着一丝暗红色的纤维,像是干涸的血迹。
易在他身边蹲下时,草叶上的露水沾湿了裤脚。
他今日穿了件靛蓝色的粗布短衫,是莉亚用大白河的靛蓝草染的,洗得有些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
裤腿挽到膝盖,露出小腿上几道浅淡的旧疤 —— 那是去年在风蚀隘口与霜狼斥候搏斗时留下的,当时一支骨箭擦着胫骨飞过,带起的血珠溅在雪地上,像开出了一串红莓。
他顺手捡起一块扁平的青石,石面上还留着远古海洋生物的化石纹路,螺旋状的菊石印记清晰可辨,边缘被水流打磨得圆润光滑。
石子被他用指腹摩挲得温热,抛向水渠时,在水面上连跳三下:第一下溅起的水珠打在凯尔文手背上,像颗冰凉的泪;第二下撞散了正欲成形的涟漪,搅乱了水面上晃动的云影;第三下才恋恋不舍地沉入水底,带起一串细小的气泡,像谁在水下轻轻吹了口气。
“霜狼部落。”
易的目光落在卷轴中央那个画着三枚尖牙的狼头符号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符号旁歪歪扭扭的 “七” 字。
那字迹是用炭笔写的,边缘有些晕染,像是写的时候手在发抖。
上次在风蚀隘口遭遇的斥候,狼皮靴上就沾着暮色森林特有的荧光苔藓,那些苔藓在月光下会渗出淡绿色的汁液,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他记得当时有个斥候的箭羽上,就刻着一模一样的狼头,只是那狼头的眼睛是用干涸的血点上去的,血渍已经发黑,透着股铁锈味。
凯尔文用树枝在泥地上画出刀形,线条果断如刀劈斧砍。
“刃长三尺七寸,背厚一寸,刃薄如纸。”
他特意加重了 “薄” 字的语气,树枝在泥地里划出深深的沟壑,仿佛要将这尺寸刻进大地里,
“刀柄要缠鲛绡 —— 不是灰岩镇杂货铺那种掺了麻线的次品,要南境来的真货,能吸汗防滑。”
他说着,忽然扯下斗篷的一角,露出里面衬里的布料,那布料在阳光下泛着细密的光泽,“就像这种,摸上去像水一样,攥在手里却不会打滑。”
树枝忽然顿在刀柄末端的位置,凯尔文抬头看向易。
他的瞳孔颜色很浅,像被雨水冲刷过的灰石,此刻却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人心:“我知道你在灰岩镇用了些‘特别手段’收拾了马库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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