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如同被揉碎的朱砂,懒洋洋地泼洒在灰岩镇行政厅的拱窗上。
那些历经百年风雨的石质拱券边缘,还残留着去年暴雨冲刷出的浅痕,此刻正被霞光染成温暖的赭红色。
雕花窗棂将光线切割成细碎的菱形,在书房的青石地面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一群不安分的萤火虫,随着穿堂风轻轻晃动。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烟墨香,那是艾拉昨夜批阅公文时留下的气息 —— 她惯用的北境松烟墨里总掺着点雪松香,混着窗外飘来的槐花香,在寂静的房间里酿出一种奇异的安宁,仿佛能抚平连日来的疲惫与喧嚣。
艾拉卸下玄铁铠甲时,金属碰撞的脆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像一串被敲碎的冰凌。
她内衬的软皮甲已被汗水浸出深色的痕迹,纵横交错的纹路恰似地图上的河流,后背的褶皱里还卡着几片风干的草屑。
铠甲肩部的荆棘花纹沾着暗红的血渍,用麻布擦拭时,能看见划痕深处露出的银白色金属,像露出骨头的伤口般触目惊心。
她背对着刚进门的易,望着楼下广场上正被卫兵驱赶入库的粮车,那些裹着铁皮的车轮碾过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发出 “咯吱 —— 咯吱 ——” 的声响,像钝刀在反复研磨她本就紧绷的耐心。
“粮食清点完了。”
艾拉的声音比铠甲的凉意更甚,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橡木桌面的木纹,指腹蹭过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 —— 那是历任城主留下的印记,最深的一道据说是三十年前平叛的老城主刻下的,当时他的战刀不慎滑落,在桌面上劈出这道狰狞的沟壑。
“四万三千斤上等黑麦,近一万斤燕麦,还有些混杂着沙砾的糙米。契约上写的是两万斤,现在多出来的这些……”
她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像是有团干燥的棉絮卡在喉咙里,让后面的话难以出口。
易走到她身边时,带进来一股院外的槐花香,比书房里的更浓郁些,还混着点泥土的腥气。
他顺手提起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陶土的粗糙触感让他想起米雅病房里的纸杯 —— 那杯子上印着歪歪扭扭的小熊图案,被小姑娘用紫色马克笔画了副可笑的圆眼镜,镜腿还一长一短。
“格里粮行的库房比账本上厚三倍,这点‘意外之财’不算稀奇。”
他的目光落在广场角落,一个瘸腿的老妇人正抱着麻袋,颤抖着接过卫兵递来的黑麦,麻袋口露出的麦穗饱满沉实,那是她凭借镇民身份领到的半个月口粮,老妇人枯瘦的手指抚过麦穗时,指节都在轻轻打颤。
艾拉猛地转身,紫色的眼眸里像燃着两簇小火苗,睫毛上还沾着点铠甲上的铁屑。
她的手重重按在《帝国商法典》的烫金封面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书页被压出深深的折痕,仿佛要将那厚重的法典按进桌面里。
“可律法写得清清楚楚!我们是执法者,不是趁火打劫的强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又在尾音处悄然软下来,
“今早巡逻时,我听见巷子里的妇人说‘新官比旧官更狠’,你知道那滋味有多难受吗?”
最后几个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被细密的针轻轻扎了一下,疼得不剧烈,却让人心里发紧。
易的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水珠顺着陶壶的裂缝蜿蜒而下,在桌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拱窗投下的光斑。
“你觉得格里的粮食是怎么来的?”
他忽然问,目光越过艾拉的肩膀,扫过窗外蜷缩在墙角的老乞丐 —— 那是被格里的人打断腿的粮商老马,去年冬天还在市场上吆喝着卖新磨的麦粉,声音洪亮得能穿透三层棉布,现在却只能用豁口的破碗讨食,枯槁的手指抓着碗沿,指缝里还嵌着洗不掉的泥垢。
“三个月前,白河上游的商船被他扣了七艘,理由是‘疑似携带违禁品’,最后那些粮食都进了他的仓库。上个月,南坡村的农夫交不起‘保护费’,青苗被他的人连根拔了,现在只能挖野菜充饥,我前天还看见有孩子捧着带土的马齿苋啃。”
他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麦穗,那是从广场上带进来的,颗粒饱满得能看见细密的纹路,顶端的麦芒还带着点金色的光泽。
“律法是用来守护公义的,不是给豺狼当保护伞的。我们拿的不是他的粮食,是他从镇民嘴里抢回去的活命粮。”
艾拉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像被刀刻出来的痕迹,喉结动了动却没说出话。
阳光从她耳后的碎发间穿过,在脖颈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像蝴蝶停驻的翅膀,随着她细微的呼吸轻轻颤动。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在王都受训时,教官说过的话:“律法的最终目的是守护人,而非束缚人。”
那时她只当是句空洞的训诫,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心上,留下清晰的印记。
“况且,”
易忽然笑了笑,眼角的纹路里藏着几分狡黠,像只偷吃到鱼的猫,胡须还沾着点鱼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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