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北的山风卷着铁锈味灌进领口时,方清远的军靴正碾过半块焦黑的砖。
这是他随部队剿匪进入的第七个村子。
三天前接到老乡报信,说青牛沟一夜之间死了十七口人,尸体全缩在自家炕头,烧得只剩焦黑的骨架,可今儿个晌午他们进沟时,那些却直挺挺坐在院门口,眼白翻得像沾了灰的鸡蛋,嘴角淌着黏糊糊的涎水。
连长,您看。方清远压低声音,拇指蹭了蹭腰间的驳壳枪。
他另一只手揣在怀里,隔着粗布军装摸到本硬壳书——《玄真观符录要诀》,纸页边缘被他捏得发皱。
作为五台山玄真观的俗家弟子,他能闻出空气里那股腐尸味不对劲儿,像是什么东西把死人的魂儿扣在肉壳里,硬往活人身上按。
王连长叼着旱烟凑过来,烟锅子在老榆树下磕得咚咚响:咱解放军不信牛鬼蛇神,许是那伙残匪使的阴招。他吐了口烟,火星子溅在最近的脚边,那焦黑的手突然抬起来,指甲缝里往外渗黄水,直勾勾抓向王连长的裤管。
方清远没等连长反应,侧身挡在前面。
他右手扣住那只胳膊,掌心却像按在冻透的白萝卜上——没温度,没血脉跳动,骨头碴子硌得他虎口发麻。
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那浑浊的眼珠突然转了半圈,眼白底下浮出道青灰色的线,像被谁用墨笔在眼球上画了道符。
退开。他沉喝一声,左手快速结了个玄真观的镇阴诀。
指尖刚触到对方额头,那具焦尸突然发出小兽般的呜咽,浑身的焦皮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白森森的骨头。
王连长的旱烟掉在地上,几个战士端着枪冲过来,却见那骨架晃了晃,地散成一堆黑灰。
这......这是咋回事?卫生员小孙的声音发颤。
方清远没答话,蹲下身用刺刀挑起一团灰。
借着夕阳,他看见灰里混着细如发丝的金箔——是道家符咒的残料,可玄真观的符用的是朱砂配雄黄酒,这种掺金箔的画法......他喉头一紧,突然想起师傅说过,伪满时期有批邪道投靠关东军,专学日本阴阳师那套,用活人血祭炼。
夜色来得比往常快。
方清远主动接了后半夜的巡逻岗。
他裹着军装蹲在村口老槐树下,怀里的《符录要诀》被体温焐得发烫。
山风刮过,老槐树的枝桠在地上投下怪模怪样的影子,像有无数只手在抓挠地面。
嗤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响动从树后传来。
方清远摸出驳壳枪,脚尖点地翻上树杈。
月光照亮树桠间垂着的东西——是具尸体,穿深蓝粗布衫,脖子上勒着根草绳,舌头吐得老长。
可等他凑近,那尸体的眼皮突然动了!
浑浊的眼珠转过来,直勾勾盯着他,喉咙里挤出气音:纸人......来了......
方清远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的通灵体质在玄真观时就显现过,能感知阴魂波动,此刻这具尸体根本没有魂魄——或者说,它的被什么东西攥在手里当提线。
他扣着扳机的手松了松,改捏成法诀,正要动手,那尸体突然一声碎成灰,草绳地落在他脚边。
解放军叔叔!解放军叔叔!
尖厉的童声划破夜色。
方清远顺着声音冲进村东头的土坯房,小六子正缩在炕角发抖,小褂子被冷汗浸透。
这孩子是今早他们救下的,父母都成了焦尸,此刻他手里攥着半块炭,炕席上歪歪扭扭画着个红衣服的纸人,圆脸上全是泪痕:我梦见红新娘来接亲,她手里举着这个......
方清远的呼吸陡然一滞。
那纸人的画法和他在焦尸灰里看到的金箔纹路一模一样!
他蹲下来,轻声问:小六子,你还梦见啥了?
她......她踩着灰走,说要凑齐十七个新郎官......小六子抽抽搭搭,我数了,村口老槐树上挂着十七根草绳......
方清远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想起白天数的,正好十七个。
结合小六子的话,这分明是邪道设的活人祭阵——用十七具活尸当引子,等纸人引魂夜一到......
叮——
窗台上的瓷碗突然翻倒。
方清远猛地转头,就见月光下,窗纸上投着个细长的影子——那影子没有头,胳膊却比常人长一倍,指尖还沾着亮晶晶的红。
小六子的尖叫刺得他耳膜生疼。
方清远把孩子塞进炕柜,反手抽出驳壳枪。
可等他冲出门,那影子早没了踪影,只在地上留下串湿漉漉的脚印,像用血水掺着浆糊踩出来的。
后半夜的风里多了股子纸灰味。
方清远摸出怀里的符录要诀,借着月光翻到阴门引那页——上面画的纸人图腾,和小六子画的分毫不差。
他盯着村口方向,那里的老槐树在夜色里黑黢黢的,像座张着嘴的棺材。
纸人来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沉得像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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