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公所的审讯室里,吴老七的声音像被揉皱的草纸,在铁皮灯罩下的灯泡里打旋。
他膝盖上还粘着今早山路上的泥,怀里空了——纸人阿福被收走时,他扑过去抓了把空气,指甲在木桌上刮出五道白痕。
同志,我没跟什么海外邪修勾结。他喉结动了动,眼神追着记录员的钢笔尖,我就是用了村头老宋头教的纸马术,想把阿福喊回来......他走那天,手里还攥着半块烤红薯呢。
记录员停笔,笔尖在是否通敌那一栏顿了顿。
窗外忽然卷起一阵风,吹得窗棂哐当响,案头的审讯记录哗啦啦翻页,最后一页停在血纸勾魂术系明清会道门禁术的批注上。
老吴,王政委推开门,军大衣上沾着晨露,你后颈的锁魂印,是南洋降头师的纹路。他手指点了点桌上摊开的《邪术图鉴》,泛黄纸页上印着青紫色咒印,和去年在厦门港截获的邪修身上的,一模一样。
吴老七突然笑了,笑得肩膀直颤,眼泪却顺着皱纹往下淌:锁魂印?
那是我给阿福扎纸人时,被剪刀扎的。他抬起手,食指根有块暗红的疤,我扎一下,念一句阿福不怕疼,扎够三百六十下,纸人就有魂了......
王政委的脸沉下来。
他转身时,窗外的梧桐叶突然剧烈摇晃,几片枯叶子地拍在玻璃上,像有人在外面拼命扒窗。
记录员打了个寒颤,发现灯泡的光不知何时变成了青灰色,连吴老七的影子都淡得像要化在地上。
阴煞聚了。王政委摸出腰间的朱砂匕首,刀尖刚触到桌面,就见吴老七怀里的空气突然鼓起——是那个被收走的纸人阿福,正浮在老人膝头,纸做的小胳膊正往他脖子上套。
阿福乖,别闹。吴老七浑然不觉,伸手去摸纸人的头,爹给你烤红薯,烤得软软的......
纸人的眼睛渗出黑血,在老人手背上洇开,渐渐聚成和他后颈一样的青纹。
王政委猛地拔枪,子弹擦着老人耳朵钉进墙里,纸人一声碎成纸屑。
可那些碎纸片没落地,反而在半空聚成个小旋风,裹着腐叶和香灰,往门口涌去。
押去禁地。王政委扯下领口的风纪扣,声音像冰碴子,他的执念冲散了锁魂印,再留着,阴门要裂。
方清远是在伙房听老张头说的。
他正端着搪瓷缸喝玉米糊糊,听见二字,碗掉在地上,玉米糊溅在裤腿上,他也没知觉。
禁地是镇外三里的乱葬岗,解放后埋过七个触犯幽冥律令的邪修。
方清远摸黑跑过去时,军大衣被荆棘划破几道口子,掌心还攥着衣襟里的残片——那片绣着小梅花的纸,此刻烫得像块炭。
刑场的篝火已经点起来了,王政委站在火边,手里攥着根浸过黑狗血的柳条。
吴老七被捆在老槐树上,嘴上塞着浸过朱砂的布条,可他的眼睛还在动,直勾勾盯着火塘里那堆纸灰——是方才被撕碎的阿福。
王政委!方清远喘着粗气冲过去,军靴碾碎几根未燃尽的枯枝,他只是个想孩子的爹!
王政委没回头,柳条在火上烤得噼啪响:方同志,你在玄真观没学过?
执念入阴司,比邪术更能撕开阴阳缝。他转身时,火光映得他脸上明暗不定,昨夜镇东头的老井翻出七具浮尸,都是被他纸人勾来的替死鬼。
方清远的手指猛地收紧,残片边缘扎进掌心。
他想起今早吴老七后颈的青纹,想起小梅纸人眼里的血泪——原来那些不是单纯的执念,是被邪术牵引的阴煞。
可老人自己未必知道,他只是想......
你母亲被邪修拖入地缝那天,王政委的声音突然低下来,是不是也说过只是想护着你
方清远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二十年前的雪夜突然涌进脑海:母亲把他塞进柴房,自己引开追来的邪修,最后一声尖叫混着冰棱碎裂的响。
他当时攥着母亲塞给他的桃木符,符上的朱砂还带着体温。
所以你明白,王政委拍了拍他肩膀,有些善意,会变成打开地狱的钥匙。
柳条抽在吴老七身上,带起一串火星。
老人的嘴被布条勒得变形,发出含混的呜咽,可他的眼睛始终没离开那堆纸灰——那里有他用三百六十针扎出来的阿福,有他在灶膛前烤软的红薯,有他最后一点作为父亲的温度。
林慧真的手搭在方清远后背上,带着青城山特有的艾草香:他的魂已经散在纸灰里了。她的灵眼映着篝火,泛着幽蓝的光,你救不了每一个执念,正如你当年救不了她。
方清远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怀里的残片,那片带着体温的小梅花,突然觉得胸口闷得慌。
篝火渐弱时,王政委转身往镇里走,军大衣下摆扫过吴老七脚边的纸灰,像扫过一粒被风吹散的星子。
后半夜回到驻地,方清远摸黑点亮油灯。
他解下军大衣,那片残片从衣襟里滑出来,落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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