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落身上找不出一件能证明自己认识墨寒子的信物。那把背上的破剑送人都没人要;打火机是绝不能示人的——那是他留给自己的、唯一能证明穿越者身份的念想;三枚想丢都丢不掉的铜钱,也和墨寒子扯不上半点关系。唯一勉强能算得上的,只有那本破旧不堪的《墨辩》——可这又能证明什么?他叹了口气,终究无计可施,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我不认识墨寒子,”他说道,语气尽量显得平静,“但我确有要事寻他。”
他将那本《墨辩》取出,递给了黑土童。
黑土童接过书,随手翻了几页,脸上竟浮现出一种光怪陆离的神情。短暂的沉默后,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狭小的雅间内回荡,带着几分讥讽,几分苍凉。
“果然又是个傻子,受了墨寒子那套恬不知耻的蛊惑!”
她将手中的空酒碗重重顿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碗底残存的几滴酒液飞溅出来。那双因酒精和激动而微微发红的眼睛扫过桌前神色各异的三人,嘴角扯出一个带着讥讽和苦涩的弧度。
“怎么?觉得我大逆不道?诋毁自家兄长?”她伸手又去拿酒壶,发现已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扬手叫来战战兢兢的店小二,“再打两壶你们最烈的酒来!”
店小二不敢多言,喏喏应声退下。
张天落与嬴无疾交换了一个眼神。嬴无疾的手依旧看似随意地搭在剑柄附近,身体姿态放松却隐含警惕。昙花则小口吃着面前的一碟素菜,眼神却不时担忧地瞟向张天落和那位言辞激烈的墨家女子。她悄悄将一盘未动过的茶水推向黑土童方向,细声道:“姐姐,喝口茶润润喉吧……”声音虽小,却透着真诚的关切。
“黑……黑土姑娘,”张天落斟酌着开口,试图让气氛缓和一些,“我等并非此意。只是墨寒子先生之名,在外颇有声望,闻其理念乃‘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更有‘非攻’‘节用’之训,实难想象……”
“想象?”黑土童打断他,笑声短促而冷,瞥了一眼昙花推来的茶杯,并未触碰,“你们想象里的墨家是什么?是穿着粗麻衣,吃着糙米饭,到处给人修城墙守城池,阻止打仗的活圣人?还是躲在山洞里研究机关术,想着怎么兼爱非攻的世外高人?”
她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张天落:“我告诉你,墨家早就不是钜子在世时的墨家了!天下崩乱至此,礼乐征伐自诸侯出,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百姓易子而食,析骸而爨!兼爱?拿什么兼爱?非攻?谁听你非攻?你跑去跟围着抚州的敌军说‘诸位请兼爱非攻’,看他们不用乱箭把你射成筛子!”
店小二哆哆嗦嗦地送来了新酒。黑土童一把抓过酒壶,也不用碗,对着壶嘴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她白皙的脖颈流下,浸湿了衣襟。她毫不在意地用袖子一抹。
“墨寒子那老东西,”她继续骂道,语气里的恨铁不成钢几乎要满溢出来,“他就是认不清这世道!要么就彻底隐世,管他外面洪水滔天,至少保住墨家学脉传承不绝!要么就真正入世,用这身本事,在这乱世里杀出一条能践行‘利天下’的道路!可他呢?偏要走那条不伦不类的歪路!”
“他…走了什么歪路?”嬴无疾突然开口,声音平稳,带着纯粹的探究。张天落也凝神屏息,他穿越至此,对墨家的了解多来自书本和传闻,黑土童的激烈批判让他意识到现实的复杂远超想象。
“骗?呵呵,”黑土童像是听到了极大的笑话,“那老东西最擅长的就是编织谎言,用所谓的‘兼爱’、‘非攻’包裹他真正的目的。你们以为墨家是什么?一群只知无私奉献、止戈兴仁的傻子?”
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却更具穿透力:“墨家信条,根基在于‘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这是目的,是终点。而‘兼相爱、交相利’、‘非攻’、‘节用’、‘尚贤’、‘尚同’、‘天志’、‘明鬼’……这些是手段,是途径!墨圣人之意,是要求我等洞察世事利弊,以最有效的方式去为天下谋利、除害!”
“可墨寒子那老东西!”黑土童的语气骤然激烈,“他将手段当成了目的,甚至扭曲了手段!他的‘兼爱’,不分亲疏,不论善恶,要求对屠夫亦如对父母,这岂是人之常情?墨家兼爱,是‘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是推己及人,是消除无谓的征战与掠夺,而非泯灭恩仇、混淆是非!他那套,不过是空中楼阁,虚伪至极!”
她又猛灌一口酒,继续痛斥:“还有‘非攻’!墨家非攻,非是绝不还手!乃是反对不义的侵略攻伐,主张防守诛暴!‘杀盗人,非杀人也’,对于害天下之贼,墨者从不吝于拔剑!你看墨寒子做了什么?一味避让,隐于世外,对世间苦难充耳不闻,这算哪门子‘非攻’?简直是纵容恶行!墨家机关术,多少精妙设计本应用于守城利民,他却只用来守护他那所谓的‘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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