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认识荆云?!”少年猛地挣扎着坐起,不顾全身撕裂般的剧痛,踉跄地扑到冰冷的铁栅栏边,双手死死抓住锈迹斑斑的铁条,朝着对面那片黑暗的角落,用尽生命的力量嘶喊出声!
那怪人的自言自语戛然而止。死寂瞬间笼罩了地牢,连水滴声都仿佛停滞。黑暗中,似乎有两道锐利如实质的光芒,穿透了污浊的空气,死死地投射过来,钉在少年脸上。
一阵铁链拖地的窸窣声,那团黑影似乎蠕动了一下,靠得更近了些。一股混合着霉味、汗臭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少年忍住呕吐的欲望,急切地重复道:“你认识荆云,对不对?你刚才提到了他的名字!”
“……你认识荆云?”怪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极力压抑的波动,那疯狂的外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底下深藏的、几乎被遗忘的情绪。
“当然认识!”少年仿佛抓住了一根穿透地狱的蛛丝,声音因激动而哽咽,“我……我现在的遭遇,可以说都是因为他!因为他那该死的‘兼爱非攻’!”
少年强忍着全身每一处伤口都在尖叫的剧痛,将自己如何在山林边缘遇见如苦行僧般的荆云,如何被他那套“救世济民”的理念打动(或者说懵懂地跟随),如何卷入与那个神秘的赵姓青年同行,如何遭遇赵思绾如死神般的铁骑,荆云又如何让他们先走、自己毅然转身断后的情景,以及后来他独自迷失在这片绝望荒野的经历,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讲了一遍。讲到荆云断后时的决绝,少年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和崇敬。
黑暗中,怪人沉默了良久。死寂的地牢里,只听得见少年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心脏狂跳的鼓噪,以及远处水滴落在石板上那单调而冰冷的“滴答”声。时间仿佛凝固了。
突然,一只枯瘦、肮脏、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猛地从栅栏间隙伸出,又快又准,一把攥住了少年抓住铁栏的手腕!那手冰冷得像铁钳,力气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少年的骨头。
“他……”怪人的声音贴得更近,带着一种急迫的、几乎是贪婪的追问,“他……他还信那些?他还背着那把破剑?他还……还好吗?”一连串的问题砸向少年,那语气复杂难辨,有关切,有嘲讽,更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焦虑。
少年被攥得生疼,但没有挣脱,他在这突如其来的接触和追问中,感受到对方情绪剧烈的震荡。“他……他信!他很坚定!那把剑他一直带着!他为了救我们,可能……可能已经……”少年说不下去了。
“呵……呵呵……”听到少年的回答,那怪人像是被抽走了力气,又像是得到了某种确认,松开了手,发出几声怪异的、如同夜枭啼哭般的低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兼相爱,交相利?助人为乐?哈哈!有用吗?天真!愚蠢!傻!傻透了!”
少年听出了怪人话语中毫不掩饰的、刻骨铭心的嘲讽和某种……痛楚?一股为荆云、也为那份曾打动过他的信念辩解的热血涌上心头,他忍着腕上的疼痛,严肃地、几乎是愤怒地瞪着黑暗中那道模糊的轮廓:“有用的!荆云他……他很努力!他在努力救人!他救了我!你不要耻笑他!”尽管他自己也身陷囹圄,命悬一线,但此刻他只想扞卫那个背影所代表的东西。
“努力?”怪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薄和一种近乎毁灭性的悲愤,“努力有个屁用!当年……呵,当年……”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带着浓重的回忆和自嘲,仿佛在对着少年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给了他一本《墨辩》,骗他说是祖传的墨家秘典,是世间绝响,让他去学什么狗屁兼爱非攻,去救世济民……什么墨家子弟,什么墨家巨子传人?狗屁!都是狗屁!老子只是个工匠!一个给人盖房子、砌墙头的泥瓦匠!哈哈哈!”他狂笑起来,笑声在地牢中回荡,充满了疯狂和自我毁灭的快意,“骗他点钱花花罢了,看他傻乎乎信以为真、如获至宝的样子,真是……真是天真幼稚到了极点!哈哈哈!什么墨者,什么信念?不过是一个泥瓦匠信口胡诌的玩笑!”
少年如遭万钧雷霆轰顶,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翻搅起来!支撑着荆云一路走下去的信念,那看似坚不可摧、闪烁着理想光芒的墨者信条……那让他甘愿断后赴死的崇高……竟然只是一个骗局?一个泥瓦匠为了几个铜板信手拈来的玩笑?巨大的荒谬感和幻灭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比身上的伤痛、比吴峰的酷刑更甚百倍、千倍!他仿佛看到荆云那坚定背影在眼前轰然崩塌,化为齑粉。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你……”少年失魂落魄地问,声音轻得像风中残烛,带着最后一丝难以置信的确认,“你是荆云的师父?”
“师父?哈哈哈!”怪人笑得更加癫狂,眼泪似乎都笑了出来,在污秽的脸上冲出两道沟壑,“什么狗屁师父!我说了,我只是个骗子!骗他的!他也配叫我师父?他也配?!他不过是个被谎言喂养大的……傻子!哈哈哈!一个和我一样的……傻子!”最后一句,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化作一声极轻、几乎听不见的呜咽,但随即又被更响亮的狂笑掩盖。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