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他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连灵魂都被抽空,颓然瘫倒回冰冷刺骨的墙角。巨大的精神打击如同无形的重锤,将他彻底砸入了封闭的深渊。无论那怪人之后如何咆哮、如何狂笑、如何用最恶毒的语言刺激他、嘲笑荆云,他都如同死去了一般,毫无反应。眼神空洞地望着黑暗的虚空,对外界的一切都麻木了。他仿佛变成了一具只有呼吸的躯壳。
接下来的几天,吴峰的折磨似乎也失去了意义。面对一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连最基本的痛苦反应都变得迟钝的少年,连施暴者也感到了无趣和挫败。鞭子落下的频率低了,力道也轻了,审问更是草草了事。少年被遗忘在阴暗地牢最深处、最寒冷的角落,只有身上化脓的伤口和内心彻底荒芜的废墟在提醒着他还残留着一丝生命的气息。黑暗和寂静成了他唯一的伴侣。
然而,在那怪人时不时的疯话和沉默的间隙,少年偶尔能感觉到,对面那道目光似乎长久地停留在他身上,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疯狂,而是掺杂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审视、比较,以及一丝……极其复杂的、类似懊悔的情绪。有时,当少年因伤口疼痛而无意识地呻吟时,对面会传来烦躁的窸窣声,甚至是一声低低的、模糊的咒骂,不知是在骂这地牢,骂这世道,还是在骂他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在地牢中失去了意义。一阵铁链拖动的、沉重的“哗啦”声在少年牢门前响起。他木然地、缓慢地睁开空洞的眼睛,看到那个怪人正隔着冰冷的铁栅栏看着他。怪人脸上依旧脏污不堪,但眼神却似乎清明了许多,褪去了疯狂的浑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悲凉,有解脱,或许还有一丝……迟来的、无法言说的愧意?
“小子,”怪人沙哑地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没死就吱个声。”
少年眼皮颤动了一下,依旧沉默。
怪人似乎也不期待他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老子骗了他一辈子,临了,倒不想再骗自己了。”他费力地从破烂得如同烂布条的衣衫里,摸索了好一阵,才掏出一个边缘磨得锋利、带着锈迹的小铁片——那显然是从他自己脚镣上费尽心机弄下来的零件。接着,他蹒跚地走到牢房角落,蹲下身,用那铁片和手指,以一种令人心酸的执着,一点点撬开一块早已松动的石砖。砖石摩擦发出刺耳的“咯吱”声。他从那个小小的、黑暗的洞穴里,极其珍重地掏出一本用油布包裹、但边缘已明显破损发霉、散发着浓重潮气的书册。
他隔着栅栏,将那本油布包着的书塞了进来,扔到少年身边。
“把这个,交给荆云。”怪人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每一个字都像从肺腑里挤出来,“告诉他,”他顿了顿,仿佛接下来的话语重于千钧,“别再傻了。找个没人认识的山沟沟,种几亩薄田,娶个老实巴交的婆娘,安安稳稳过完这辈子……比什么都强。什么救世,什么墨家……都是狗屁!都是……笑话!”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里带着无法言说的苦涩和彻底的否定。
说完,怪人不再看少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或许就是刚才那个小铁片,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和令人咋舌的熟练度,开始锯割牢房那看似坚固、碗口粗的木栅栏!“嚓!嚓!嚓!”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地牢里尖锐地回荡,木屑纷飞。片刻之后,几根粗大的木栅竟被他硬生生锯断!一个仅容一人钻过的缺口赫然出现!
怪人像一只灵活的鼬鼠,钻出自己的牢房。他又来到少年的牢门前,如法炮制。他打开牢门,沉重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呻吟。他走进来,带着一身浓重的体味和地牢的潮气,看着依旧瘫软如泥的少年,啐了一口:“妈的,还得老子伺候你!”话虽如此,他却动作粗暴却又不失小心地将少年背起,动作竟出乎意料地稳健有力。他甚至还走到角落,捡起了那把被吴峰遗弃、沾满泥污的破剑,随手塞在少年冰凉的手中。“拿好了,小子,这玩意儿虽然破,总比赤手空拳强。”
然后,他背着少年,沿着阴暗潮湿、散发着恶臭的甬道,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可能因懈怠而打盹的守卫,竟一路有惊无险、如同幽灵般走出了这座守卫森严的庄子!冰冷的夜风瞬间包裹了他们。
将少年放在庄子外冰冷坚硬的地上,怪人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少年手中那把破剑和他依旧毫无生气的脸,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粗暴地推了他一把:“滚吧!能滚多远滚多远!别他妈再被抓住了!”
然后,他猛地转身,动作决绝,大步流星地返回了那片刚刚逃离、象征着囚禁与黑暗的庄子深处,再未回头。背影融入门洞的阴影,消失不见。
夜风吹拂着少年滚烫的伤口和麻木的脸颊,带来一丝寒意,也带来一丝微弱的、名为“自由”的刺痛。他木然地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只有一个念头如同本能般驱使着他:离开这里!立刻!逃离这片带来无尽痛苦、谎言和幻灭的土地!他拖着伤痕累累、几乎散架的身体,拄着那把冰冷的破剑,如同一个真正的幽魂般,踉跄着朝远离庄子、远离火光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去。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但这疼痛反而让他感到一丝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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