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墨般的夜色彻底吞噬了断崖,也吞噬了那个坠入深渊的无名少年。冰冷的空气裹挟着失重感,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他以为自己必将粉身碎骨……
暮色四合,如一块浸透陈墨的旧布,沉沉覆盖着北方无垠的旷野。官道蜿蜒,似大地上一道干涸龟裂的丑陋伤疤,向着荒凉尽头延伸。一辆破旧的马车,在苍茫暮色中吱嘎前行。车身早已辨不出原色,裹着厚厚的黄尘,每一次颠簸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木轴摩擦声,仿佛随时会在下一个坑洼处彻底散架。
车辕上坐着一位约莫二十几岁的美丽女子,柳眉轻蹙,不时关切地回望车内。车内躺着一个少年,面色苍白如纸,牙关紧闭——正是那从断崖坠落的背剑少年。
车后跟着一位侠士打扮的青年。他一边前行,一边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起伏的地形。不久,他们选择了一块平坦地方停下,开始生火做饭。
女子轻声唤醒了少年。青年侠士上前,小心地将他搀扶下车。这少年正是数日前从崖上落下,被这女子和青年侠士所救。待他醒来,女子反复询问,少年也只含糊说是从山中出来,遭遇两名女匪,被打落山崖。他既无名字,也说不清具体居于哪座山中,是以青年侠士始终对其身份存疑。少年身上佩剑,还带着一本《墨辩》,侠士认为他是墨家子弟。既是墨家子弟,品性自不必多虑,侠士也就不再深究其来历。
其实那日少年坠崖,千钧一发之际,是这青年侠士暗中出手,以巧劲将他甩向马车,卸去了大半下坠之力。否则,直接摔落地面,不死也得重伤。如今少年虽狼狈,实则仅腿骨折断、脸颊划伤,并无大碍。侠士此举极为隐蔽,连那女子也未察觉,只道是天降福星保佑了少年。况且,这辆勉强能行的马车,也是青年侠士一路修修补补的结果。侠士心中颇感亏本,不但自己当了苦力,还得将身上本就不多的食物分与他们。
天色已晚,饭食备好,三人围坐火堆边。
“我认得你,”少年忽然开口,目光落在青年侠士身上,“你说你姓赵,那你应该就是赵天明。”
少年一直如此称呼青年侠士。侠士觉得这名字尚可,便打算日后行走江湖就用它。
“你可是我遇见的第一位姓赵之人。”少年又道。
赵天明也不奇怪,少年总在强调这句话。
少年自己也有些茫然,不知为何执着于此。
“你们别斗嘴了,先吃饭吧!”女子劝道。其实也谈不上斗嘴,几次言语往来,皆是少年在说,赵天明在听。
赵天明放下碗筷,说道:“明日我便走了。接你的人也该到了,我不能与他们碰面。”
女子心中疑惑更甚:这青年侠士救下自己,只问明状况便一路护送至此,却始终隐瞒身份——他究竟是何人?
“那我跟你一起走,赵天明。”少年急忙道。
“算了吧!等你跑得动时再说。”赵天明毫不理会,起身踱步去了。
少年看向女子,面上浮起一丝窘迫。火堆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也映照着女子眼中温和却带着探究的目光。
沉默在三人之间弥漫,只有柴火燃烧的细微声响和旷野深处偶尔传来的、不知名野兽的悠长嗥叫。
女子轻轻叹了口气,打破了这略显凝滞的气氛。她拿起一个温热的杂粮饼,递给少年:“先吃东西吧,凉了更伤脾胃。”她的声音柔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少年默默接过饼,低头小口啃着。食物的温热让他冰冷的指尖稍稍回暖,但心中那份对赵天明去向的茫然和对自身处境的困惑,却像这荒野的夜色一样浓重。他忍不住又抬眼望向赵天明踱步的方向——那挺拔的身影已融入远处的暮霭,正背对着他们,静静伫立在一块风化的巨石旁,仿佛在眺望无尽的黑暗,又像是在警惕着不可见的威胁。
“他……”少年犹豫了一下,声音干涩,“他要去哪里?”
女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神复杂。她摇了摇头:“赵侠士行事,向来讳莫如深。他只说护我到此,待接应之人到来,他便离开。至于去向何处……”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恐怕连他自己,也未必有确切的目的地。这乱世,何处是归途呢?”
少年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赵天明那身与荒野格格不入却又异常沉静的侠士气质,那深藏不露的功夫(尽管他当时意识模糊,但身体本能似乎记得被一股柔和却强大的力量托住),还有他对“墨家”二字那讳莫如深的态度……这一切都像谜团一样萦绕在少年心头。
“你……”少年转向女子,鼓起勇气问道,“你又是谁?他们为何要抓你?接你的人……又是谁?”
女子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抹苦笑,火光映照下,那笑容带着几分疲惫与无奈。“我叫柳轻絮,”她轻声道,“一个……本不该卷入这些纷争的普通人罢了。至于为何被抓,又为何被救……说来话长,也非三言两语能道尽。至于接应的人,”她望向官道来时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是我家中长辈派来的可靠之人。赵侠士不愿相见,想是……有他的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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