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哦”了一声,不再追问。他低头看着自己受伤的腿,又下意识摸了摸怀中——那本《墨辩》还在,粗糙的麻布书皮硌着他的掌心。荆云的面容、山洞里的剑、山下的流民、强哥狰狞的脸、赵思绾骑兵的屠刀、女孩紧抱死雀的颤抖小手、红姐剜心时妖异的笑容、玉罗刹冰冷的嘲讽、最后是那深不见底的断崖……无数混乱破碎的画面在他脑中翻腾、冲撞,带来阵阵尖锐的刺痛。
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灰和荒野寒意的空气,试图压下那股翻涌的记忆洪流和随之而来的眩晕感。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目光落在了不远处赵天明放在地上的行囊旁——那里斜靠着他自己的那把古剑。
剑鞘在篝火的映照下,乌木的温润光泽内敛而深沉。少年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他想握住它。仿佛只有那冰冷的剑柄,才能让他从这混乱失序的世界中,抓住一丝真实和依靠。
“你的剑……”柳轻絮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轻声提醒,“赵侠士替你收好了。他说此剑非凡品,让你务必珍惜。”
少年默默点头。珍惜?他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又谈何珍惜一把剑?但这剑,似乎是他与过去唯一的、模糊不清的联系。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去拿,腿上的剧痛却让他闷哼一声,跌坐回去。
“别乱动!”柳轻絮连忙扶住他,语气带着关切,“腿伤未愈,需得静养。剑就在那里,跑不了的。等你能走了,再拿不迟。”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伫立的赵天明忽然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辽阔的旷野,最终定格在官道远处的某个点上。他快步走了回来,动作迅捷无声。
“来了。”他言简意赅,声音低沉而肯定。
柳轻絮和少年同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沉沉暮色中,官道的尽头,几点摇曳的火光正迅速由远及近,隐约还能听到马蹄踏在硬土路上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荒野中显得格外清晰。
接应的人,到了。
赵天明迅速弯腰,一把抄起地上的行囊背在肩上,动作干净利落。他看了一眼挣扎着想站起来的少年,又瞥了一眼那柄靠在行囊旁的剑。
“剑留给你。”赵天明对少年说道,语气不容置疑,“好自为之。” 他又转向柳轻絮,微微颔首:“柳姑娘,在下就此别过。保重。”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身影如一道融入夜色的轻烟,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官道旁茂密的枯草丛中,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少年张了张嘴,那句“等等”卡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为一声无言的叹息和更加深重的迷茫。他眼睁睁看着赵天明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动弹不得的伤腿。那把古朴的长剑静静地躺在原地,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柳轻絮看着赵天明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感激,有疑惑,或许还有一丝怅然。她收回目光,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别看了,赵侠士……他有他的路要走。我们的路,”她望向那越来越近的火光,“也快到了。”
蹄声渐近,火光映照下,几骑矫健的身影已清晰可见,当先一人身材魁梧,身披精良铁甲,目光如电,正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在马车前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他几步走到柳轻絮面前,单膝跪地,抱拳当胸,声音洪亮而恭敬:“陆云府见过小姐!途中因事耽搁,迟来相迎,望小姐恕罪!”
柳轻絮连忙伸手虚扶:“陆大哥快快请起!你与我夫君兄弟相称,情同手足,怎可行此大礼?如此外道,倒让我不安了。”
陆云府顺势起身,神色依旧恭敬:“小姐此言折煞云府了。陆某曾为柳府家臣,就一辈子尊柳家为主。礼不可废!”他语气坚决,带着军人特有的耿直。
这时,一个清脆活泼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哎呀!姨母、陆叔叔,你们这样拜来拜去的,天都要亮啦!还走不走嘛?”话音未末,一个十七八岁、穿着鹅黄劲装、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像只小鹿般蹦跳着跑了过来,一头扑进柳轻絮怀里。
柳轻絮被她撞得微微一晃,随即失笑,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后背:“静遥!都大姑娘了,还这么不稳重,风风火火的像什么样子。”语气虽是嗔怪,眼神却满是疼爱。
三人一番寒暄后,陆云府和赵静遥的目光才落到篝火旁倚着马车、面色苍白的少年身上。柳轻絮简要将救下少年的经过说了一遍。陆云府听罢,脸上露出平和的神色,微微颔首,目光在少年和他身旁的古剑、《墨辩》上掠过,带着一丝审视,但更多的是军人的沉稳。而赵静遥则毫不掩饰她的好奇与戒备,乌溜溜的大眼睛在少年身上滴溜溜地转,左顾右盼,仿佛想从他身上找出什么破绽来。
柳轻絮见二人神色,心知他们对一个来历不明、身份成谜的少年有所疑虑。她略一沉吟,开口道:“这孩子……是墨家传人。”她刻意加重了“墨家传人”四字。这是她权衡后的说法。一个没有身份、没有信息的少年,自己贸然带在身边确实不妥,极易引来麻烦。但少年重伤在身,若就此将他弃于荒野,无异于送死。搬出“墨家”这层身份,至少能暂时打消一些不必要的猜忌,增加几分收留的合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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