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当年肯定看到了这行字。”苏晚的声音轻轻的,“她知道爷爷会用纸鸢当信物,所以每年收到纸鸢,都像收到了赴约的信,都在花墙下等,一等就是一辈子。”
四
暮色漫进裱糊铺时,夕阳的余晖从窗缝里钻进来,给罗盘镀上了层金边。沈砚之将拼合的船票举起来,对着光看——船票背面有淡淡的墨迹透过来,很淡,像雾,却能看出是幅画的轮廓。他赶紧将船票对着风灯举起,暖黄的灯光透过纸页,背面的压痕在灯光下清晰地显出半朵荷的形状,花瓣的弧度、叶梗的纹路,都与苏晚发簪上的残荷正好互补,拼在一起就是一朵完整的荷花。
“是爷爷画的!”沈砚之忽然明白了,“他把对奶奶的念想,藏在了最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罗盘藏半张船票,纸鸢藏半张船票,船票背面藏半朵荷,发簪藏半朵荷,只有我们俩凑在一起,才能看到完整的画,才能读懂他的心意。”
苏晚取下发簪,将簪头的半朵荷与船票上的荷影对齐——光影里,两朵荷完美重合,像爷爷和奶奶的半帕,像百鸢拼成的整莲,像所有被拆分的念想,终于在这一刻团圆。“他怕我们找不到,怕这念想散在时光里,所以把它拆成一半又一半,让我们一点点找,一点点拼,就像他当年,一点点糊纸鸢,一点点寄念想。”
罗盘被重新收好时,苏晚在底盖的缝隙里又找到根极细的线——是用临安北的竹纸搓的,浅白色,细得像头发丝,线的尽头拴着个极小的纸鸢模型,只有指甲盖大小,翅膀上用朱砂写着个“归”字,笔画比蚂蚁还细,却写得极认真。
她认出那是临安北特有的竹纸,只有每年三月桃花开时,镇上的纸坊才会做这种纸,纸面上还带着点桃花的淡粉:“那年春天,奶奶肯定天天摸着这罗盘,摸着这根线,摸着这只小纸鸢,等爷爷的信,等赴约的船票。她不知道船票藏在罗盘里,只知道这罗盘是爷爷留下的,摸着它,就像摸着爷爷的手。”
夜里,沈砚之做了个梦——梦见民国七年的三月初七,泉亭驿的码头灯火通明,祖父穿着青布长衫,手里攥着两张完整的“望潮号”船票,站在石阶上,望着临安北的方向,等了一遍又一遍潮汛,却迟迟没等到奶奶的身影。潮水漫过石阶,打湿了他的裤脚,他把其中一张船票小心地塞进罗盘夹层,用树胶粘紧底盖,对着钱塘的方向喃喃道:“阿鸾,等不到你,我就把路标留下,把船票拆成两半,把荷画成两半,总有一天,我们的后人会循着罗盘、循着纸鸢、循着半帕,找到彼此,替我们完成这场迟到的约定。”
醒来时,天光已经亮了,苏晚正坐在八仙桌旁,对着罗盘出神。罗盘的指针稳稳地停在“景门”方位——“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中,“景门”象征着“通达、圆满”,是所有念想的归处。“奶奶说得对,”她抬头朝沈砚之笑,眼里的泪光在晨光里闪着光,像落了星星,“罗盘认家,就像人认魂一样,只要念想还在,只要信物还在,就一定能找到路,一定能回到家。”
五
船票被苏晚小心地裱进相框,用的是泉亭驿的桑皮纸,周围还绣了圈小小的荷叶,像给船票围了个团圆的框。相框挂在风灯旁边,暖黄的光照着完整的船票,照着“望潮号”三个字,照着那行“若归期误,以鸢为信”,像照着百年前那场未赴的约,照着百年后这场圆满的聚。
沈砚之望着罗盘上静止的指针,忽然想起第一卷里“罗盘经纬错”的描写——当年祖辈因战乱失散,因烽火阻断了路,何尝不是因为命运的罗盘出了错,让本该相遇的人,一次次错过?而如今,这小小的黄铜器物,竟成了跨越百年的信物,将错位的时光、失散的念想、未赴的约定,一点点拨回正轨,让所有的等待,都有了归宿。
苏晚忽然指着罗盘盘底,那里不知何时渗出些暗红的汁液,黏黏的,带着点老槐树的清香——正是余杭巷老槐树的树胶,与当年奶奶不小心掉进陶瓮时沾上的一模一样。“奶奶说过,‘树胶粘住的东西,百年都不会散,就像用念想粘住的心,拆不开,分不散’。”苏晚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树胶,“爷爷是怕这秘密被时光冲走,怕船票被虫蛀,怕罗盘的指针永远不动,才用树胶把底盖粘得这么紧,把念想藏得这么深。”
檐角的铜铃忽然轻响,“叮咚叮咚”,像是在应和什么,又像是在为这场跨越百年的重逢鼓掌。沈砚之望向天井,百只纸鸢在晨风中轻轻转动,翅膀上的“北”字、“团圆”字、邮戳图案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渐渐拼出完整的路线图——起点是钱塘江边的望潮桥,沿着爷爷当年寄纸鸢的水路,经过泉亭驿旧址,穿过余杭巷,终点稳稳落在裱糊铺的荷花池,而连接两地的,正是罗盘指针划出的那道金色细线,像根看不见的风筝线,牵着所有的念想,从过去走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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