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铜罗盘被摆在裱糊铺的八仙桌上时,晨光驱散了最后一丝夜雾,铜锈在光里泛着青绿色的光泽,像极了钱塘潮退时滩涂上的青苔,湿滑而陈旧。罗盘边缘的花纹已经磨平,盘面上蒙着层薄灰,苏晚取来块细软的棉布,蘸着刚沏好的热茶渍,细细擦拭——茶渍带着点茶碱的涩,能洗掉铜锈却不伤铜面,是奶奶教她的法子。
随着棉布的擦拭,盘面上“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个篆字渐渐显露出清晰的刻痕,笔画深而有力,是祖父年轻时用刻刀凿的,奶奶说“你爷爷刻罗盘时,每一笔都像在刻念想,深一寸,记一辈子”。可任凭苏晚怎么擦,中央的指针却依旧卡在“余杭”方位,针尖死死抵着刻度线,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钉住了似的,纹丝不动。
“奶奶说,这罗盘打从爷爷离开泉亭驿那年就没动过。”苏晚的指尖轻轻划过盘底阴刻的“泉亭”二字,刻痕里还嵌着些暗红的碎屑,指甲抠出来一看,是余杭巷老槐树的树胶——那种胶黏得很,沾在手上半天都搓不掉。“那年她在老槐树下埋陶瓮,里面装着爷爷的诗稿,挖洞时不小心把罗盘掉进去,等刨出来时,指针就定死在‘余杭’这儿了,往后不管怎么转,都挪不开。”
沈砚之站在旁边,手轻轻搭在八仙桌沿,指尖触到罗盘冰凉的铜面,忽然想起第四卷第四章里,自己曾用民国年间的舆图比对过方位——泉亭驿旧址在钱塘江南岸,余杭巷在北岸,两地的连线,恰好与罗盘指针的角度完全重合,分毫不差。“不是指针不动,是它在等。”他按住苏晚还在擦拭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棉布传过去,“等我们找到能让它动的东西,等凑齐祖辈留下的信物。”
苏晚抬头看他,眼里闪着点疑惑,又带着点期待——从望潮桥的石栏到百鸢成诗,祖辈留下的信物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这罗盘,想必也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
日头慢慢爬到中天,阳光透过窗棂,在罗盘上投下圈金影。苏晚正对着指针发呆,指尖无意间划过罗盘边缘,忽然触到道极细的缝——缝细得像头发丝,若不是指尖的茧子蹭到,根本发现不了,边缘还留着点粘合的痕迹,像是被人刻意撬开又用胶黏合的。
她忽然想起第二十章里老掌柜账本上的记录:“沈姓客官定制纸鸢百只,每只竹骨皆划夹层藏字条”——祖父总爱用这种方式藏东西,把重要的念想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说不定爷爷也在罗盘上动了手脚,盘底有夹层!”苏晚的声音带着点兴奋,转身从樟木箱里翻出那把锈迹斑斑的刻刀。
那是第五卷里从旧木箱找到的,刀柄缠着根褪色的红绳,是奶奶的绣线,刀刃虽锈,却依旧锋利。沈砚之接过刻刀,指尖捏着刀柄,慢慢将刀刃插进罗盘边缘的细缝——刀刃刚进去半寸,就听见“咔哒”一声轻响,像是锁扣弹开的声音,罗盘的底盖竟真的往上弹起了一道缝,露出里面暗褐色的夹层。
苏晚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掀开底盖——夹层里没有字条,没有书信,只有半张泛黄的船票,叠得方方正正,边角被虫蛀得缺了个小口,纸质脆得像枯叶,却依旧能看清上面的字迹:“钱塘→余杭 民国七年 三月初七”,字体是印刷的,却在“三月初七”旁边用铅笔描了圈,像是特意做的记号。
日期下方盖着个模糊的邮戳,墨色淡得几乎看不见,沈砚之用指尖蹭了蹭,忽然认出是泉亭驿的老戳记——戳面上“泉亭驿码头”四个字虽淡,却与第十五章里网吧老板邮册中那些邮票的戳痕一模一样,连边缘的磨损都分毫不差。更让他心头一震的是,票根处有个小小的指印,朱砂色的,圆圆的,边缘还带着点胭脂的柔红,与第二卷里“通冥帖”上的指印完全重合。
“是奶奶的指印!”苏晚的声音一下子就亮了,她忽然想起自己梳妆盒里的胭脂盒,盒盖内侧也留着同样的朱砂指印,是奶奶年轻时用“女儿红”胭脂按的,“她总爱在重要的东西上盖个指印,说‘这样念想就有了记号,就算丢了,也能凭着印认回来’。”
沈砚之轻轻展开船票,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笔迹潦草,却带着祖父独有的笔锋——“潮汛三更,带半帕来泉亭”。每个字都写得急,像是怕来不及,墨点还溅出了几个,落在“泉亭”二字旁边,像滴在纸上的泪。
“民国七年三月初七,正是爷爷寄出第一只纸鸢的日子!”沈砚之转身翻出第十九章里的航海日志,快速翻到民国七年那页,日志的边角画着个小小的罗盘,指针同样死死指向“余杭”方位,旁边注着行小字:“阿鸾识帕不识路,以鸢为引,以船为渡”。
他忽然明白了:“他原是想让奶奶拿着半帕,乘‘钱塘→余杭’的船来泉亭驿码头相见,三更潮汛时,他在码头等她。可奶奶没等来船票,只等来一只写着‘北’字的纸鸢。”
苏晚忽然捂住嘴,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奶奶总说,民国七年的三月初七,她在临安北的花墙下捡到第一只纸鸢,翅膀上的“北”字写得极重,风筝肚子里塞着片干荷叶,“原来那不是普通的纸鸢,是爷爷在催她赴约,是在告诉她‘我在余杭等你,带着半帕来’!可她那时候不懂,只当是爷爷寻常的牵挂。”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