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边露出点鱼肚白,淡淡的青白,像纸鸢的绢面,干净而温柔。老者站起身,理了理皱巴巴的黑布衫,说要走了,要去临安北的花墙下看看。“我爹说过,那里的桃花开得像沈先生风筝上的红,像苏姑娘颊上的胭脂,说‘去了就知道,那些没说出口的念想,都长在土里呢,都开在花里呢’。”
苏晚把那杯没喝完的热茶递给他,他接过,却没喝,说要带着,“给花墙下的苏姑娘尝尝,就当是沈先生让我带的,让她知道,风筝到了,人也快到了”。
四
沈砚之从老者手里接过那枚铜制邮戳,指尖能感觉到邮戳的重量,带着岁月的沉,带着无数次盖戳的温度。他蘸了点朱砂,轻轻把邮戳盖在“团圆”纸鸢的翅膀上——朱红色的“余杭”二字,与祖父写的“团圆”二字重叠在一起,像两个紧紧拥抱的人,又像个温暖的印,把百年的念想,牢牢地印在了纸鸢上。
苏晚的指尖再次伸进风筝的夹层,摸着那半块胭脂,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栀子香——比之前更浓,更清晰,与胭脂盒里的残香缠在一起,在裱糊铺里慢慢漫开来,像百年前的春天,祖父在泉亭驿的杂货铺里,给奶奶调胭脂的味道。
“奶奶说,当年收到第一百只风筝时,里面没有‘北’字,只有半块胭脂,只有根红绳。”苏晚的声音发颤,眼神飘向窗外,像是看见了奶奶当年在花墙下接风筝的模样,“她说那胭脂香了整整一个春天,香得她舍不得用,说‘是他来了,只是没敢露面,怕我怪他来晚了’。”
沈砚之翻开祖父的诗稿,纸页泛黄,上面写着一首首未完成的诗,每一首都带着“北”字,带着“纸鸢”,带着“阿鸾”。翻到最后一页的空白处,除了祖母补写的“纸鸢归巢日,沈苏团圆时”,还有一行极浅的字,像是用指甲轻轻划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百只北字尽,一瓣荷花生。”
他忽然明白,祖父说的“最后一只”,从来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开始——百只“北”字风筝,是他跨越烽火的牵挂;一只“团圆”纸鸢,是他对未来的期盼;而这朵拼成的莲花,这半块胭脂,是他们爱情的新生,是百年念想的延续。
“爷爷是想告诉我们,百只风筝的约定完成了,他和奶奶的故事,该由我们来续写。”沈砚之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就像这‘团圆’二字,就像这完整的莲,我们的团圆,就是他们最好的团圆。”
苏晚点点头,眼里闪着光,她把那半块胭脂放回夹层,小心地缝好棉线:“等三月三那天,我们带着这只纸鸢,带着胭脂盒,带着诗帕,去钱塘江边,去望潮桥,去临安北的花墙下,让爷爷和奶奶,在潮声里,在花香里,好好地团圆。”
风灯的光透过纸鸢的翅膀,把“团圆”二字和“余杭”邮戳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温暖的印记,盖在了时光的纸上,盖在了百年的牵挂上。
五
老者走时,天已大亮,太阳从东边的山头爬了出来,金色的光洒在余杭巷的青石板上,把雨水的痕迹照得发亮。他的背影佝偻着,手里攥着那枚老邮戳,像握着个沉甸甸的念想,一步步慢慢走,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像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使命。
当他的背影消失在余杭巷的拐角时,沈砚之忽然发现,老者的步伐比来时轻快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重,像是卸下了压在肩上几十年的重担,终于可以轻松地去见父亲,去见沈先生,去见花墙下的苏姑娘。
沈砚之把那只“团圆”纸鸢重新挂在风灯旁,暖黄的灯光透过半透明的绢面,在墙上投出“团圆”二字的影子,与那朵完整莲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像一幅活过来的画——画里有桥,有江,有纸鸢,有两个人,手牵着手,站在花墙下,笑着接起那只带着“余杭”邮戳的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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