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殿在朱婉清的经营下,如同一艘经过风浪修缮、补充了给养的航船,逐渐驶入了平稳的航道。
殿内规矩森严却亦有温情,宫人各安其职,耳目灵通,虽偶有小小波澜,却再无敢触及底线者。
朱婉清的日子,似乎进入了一段难得的宁静期,每日除了处理宫务、去寿康宫请安抄经,便是读书习字,静观其变。
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她这位新晋婉仪,尤其是以“机智破局”、“仁心救嗣”形象深入帝心的妃嫔,注定无法长久地置身事外。
这日,皇帝循例来寿康宫向太后请安,朱婉清恰在一旁伺候笔墨。
闲话家常间,太后面带忧色地提起了三皇子萧景琰。
“哀家瞧着琰儿近日精神好些了,只是这孩子经了那一场惊吓,性子似乎愈发沉静内向了些。如今也到了该正经启蒙的年纪,皇上可有何打算?”
皇帝闻言,也微微蹙眉:“母后所言甚是。景琰是嫡子,启蒙之事关乎国本,不可轻忽。朕已命翰林院择选了几位品学兼优的讲官备选,只是……”他顿了顿,似有些犹豫,“以往皇子启蒙,多是先背诵《三字经》、《千字文》,熟读四书,讲究的是打下坚实基础。只是此法是否过于刻板?景琰性子敏感,朕恐一味强压,反而不美。”
他这话,像是在对太后说,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一旁垂首侍立的朱婉清。
显然,朱婉清之前救助三皇子、以及在宫务上展现出的不同于常人的见解,让他产生了听听她看法的念头。
这并非正式的垂询,更像是一种随意的、带有考校意味的试探。
太后何等精明,立刻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也顺势将目光投向朱婉清,温和道:“婉清如今也是能做母亲的人了,又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不若也说说你的看法?不拘说什么,只当是闲话家常。”
压力瞬间给到了朱婉清。
皇子教育,乃是国本大事,后宫干政是极大的忌讳。
她若说得不好,或显得过于干预,立刻便会引来非议。
但若不说,或只说些套话,又可能让帝后失望,错失一个展现价值、加深帝心的良机。
朱婉清心念电转,迅速权衡利弊。
她放下手中的墨锭,恭敬地敛衽一礼,姿态谦卑,语气却沉稳:“皇上、太后娘娘垂询,臣妾惶恐。臣妾年轻识浅,于学问一道更是粗通皮毛,岂敢妄议皇子教育此等大事?只是……既然娘娘让臣妾说,臣妾便斗胆,说几句愚见,若有不当之处,还望皇上、娘娘恕罪。”
她先将自己姿态放到最低,堵住可能攻讦她僭越的嘴。
“臣妾以为,皇子天潢贵胄,将来肩负江山社稷,学问根基自然要打得牢固。四书五经,圣人之言,乃是立身之本,确需熟读精思。”她首先肯定了传统教育的重要性,符合主流价值观。
然后,她话锋微转,声音轻柔却清晰:“然,《大学》有云:‘致知在格物’。臣妾浅见,这‘格物’二字,或许不止于书本。皇子居于深宫,所见所闻皆有定规,若只埋首经卷,恐……恐难以真正体会民间疾苦,世事维艰。”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哦?依你之见,该如何‘格物’?”
朱婉清斟酌着词句,引入一些现代教育理念,却包装在古人能接受的语境中:“臣妾愚钝,只是偶尔读书,见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皇子年幼,自然不能‘行万里路’,但或可于‘格物’上稍作变通。譬如,在讲授农桑之时,可否不限于书本图画,而在宫苑内辟一小块园地,让皇子亲手栽种几株菜蔬,观察其生长?在讲述山河地理时,可否用沙盘泥塑,让皇子亲手摆弄,了解山川形胜?甚至……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由可靠讲官带领,远远观看工匠如何打造器具,了解‘稼穑之艰难’、‘百工之精巧’?”
她顿了顿,观察了一下皇帝和太后的神色,见他们并未露出不悦,反而若有所思,才继续道:“再者,启蒙之要,或许不仅在‘授’,更在‘启’。圣人亦云‘不愤不启,不悱不发’。讲官授课时,或可多些提问,引导皇子自己思考‘为何如此’、‘倘若不然’,而非一味要求背诵记忆。即便是圣人之言,若能理解其所以然,方更能融入血脉,将来用于实践时,方能得心应手。”
她没有提任何具体的、可能触及前朝权力格局的建议,只围绕“启蒙教育方法”本身,提出的都是增强实践、启发思考这类相对“安全”却又新颖的理念。尤其是将“格物致知”与亲手实践联系起来,将“启发式教学”与圣人言论挂钩,既显得有学识根基,又不落俗套。+
“当然,”她最后补充道,再次强调底线,“此皆臣妾一点愚妄之想。具体如何施行,自有皇上圣裁,翰林院诸位大人斟酌。臣妾只是觉得,三皇子殿下经此一劫,心思或许比寻常孩子更重,若启蒙之法能更……更灵动些,或许能引他多些兴致,于身心皆有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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