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清晨,天光微亮,带着沁人的凉意。
凤仪宫前已是人影绰绰,环佩叮当。
各宫妃嫔,无论位份高低,皆按品大妆,云鬓华服,敛去了各自宫苑中的闲散模样,换上或端庄、或温婉、或娇媚的面具,前来向中宫皇后晨省请安。
朱婉清到得不早不晚,位置在殿内靠后些的地方。
她今日依旧是一身素雅打扮,湖蓝色的宫装,发髻上只簪了那支皇帝赏赐的白玉兰簪并两朵小小的绢制宫花,在这姹紫嫣红中,显得格外清冷低调。
她微微垂着眼,姿态恭谨,仿佛要将自己融入背景之中。
皇后端坐凤座之上,身着明黄色凤穿牡丹朝服,头戴九翠四凤冠,仪态万千,威仪天成。
她受了众人的礼,说了几句“平身”“赐座”的例话,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在几个得宠或位高的妃嫔身上略有停留,掠过朱婉清时,并未有任何异常,仿佛她与其他新晋妃嫔并无不同。
请安的前半段,通常是位份高的妃嫔向皇后回话,禀报一些宫务琐事,或是说些闲话趣闻。
宜妃今日称病没有来,坐在皇后下首的是育有皇长子的德妃和另一位资历颇深的淑妃。
德妃性子爽利,说话也直接;淑妃则温吞些,总是慢条斯理。
“说起来,今年江南进上的云锦着实不错,尤其是那‘秋水’色的,色泽清透,宛如一汪活水,臣妾瞧着,倒是极衬朱妹妹这样年轻娇嫩的美人儿呢。”德妃忽然将话头引到了朱婉清身上,脸上带着爽朗的笑,眼神却锐利地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殿内瞬间安静了几分,许多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了朱婉清。
云锦,尤其是名贵的“秋水”色,由德妃在这样的场合提起,绝非随口夸赞那么简单。
朱婉清心中警铃大作,睿亲王那张纸条上的字迹仿佛在眼前浮现,“江南云锦,色若秋水者,慎。” 她立刻起身,屈膝一礼,声音柔和却清晰:“德妃娘娘谬赞了。臣妾年轻识浅,姿容平庸,怎敢当娘娘如此盛誉。那‘秋水’色云锦乃贡品之珍,理应敬献皇后娘娘与各位高位娘娘,臣妾万万不敢贪图。”
她将功劳和焦点推回给皇后和高位妃嫔,姿态放得极低,丝毫不接那“衬她”的话茬。
皇后闻言,微微一笑,并没有表态。
淑妃却慢悠悠地接口道:“朱才人倒是谦逊。不过德妃姐姐说得也在理,年轻人穿些鲜亮颜色,也是应当。听说前几日皇上赏了妹妹不少好东西,想必其中也有合适的料子,妹妹何必如此自谦?”
淑妃的话听起来是帮腔,实则将她“得赏”之事在众人面前又提了一遍, subtly 地往火上浇了一把油。
立刻便有一个坐在朱婉清斜前方、位份是美人的王姓妃嫔笑着接话,语气带着一股酸意:“可不是嘛!朱妹妹如今圣眷正浓,什么好料子没有?只怕是瞧不上那云锦了。不像我们,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匹像样的。”
这话已是近乎直白的嫉妒与挑拨。
朱婉清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王美人,唇角弯起一抹极淡的、得体的弧度:“王姐姐说笑了。皇上仁厚,赏赐乃是天恩,臣妾唯有感激惶恐,日夜思忖如何能不负圣恩,恪守本分,从未敢有半分比较挑剔之心。姐姐入宫早,资历深,见识广博,妹妹还有许多需要向姐姐学习的地方,岂敢在姐姐面前托大?”
她的话不卑不亢,既表明了对皇恩的感激与谨慎,又暗指王美人资历老却斤斤计较,更点出自己“入宫晚”需要学习,巧妙地化解了对方的攻击,还显得自己十分谦和。
王美人被她一番软钉子顶回来,脸色微变,还想说什么,却被旁边一个交好的妃嫔悄悄拉了下衣袖,只得悻悻闭嘴,冷哼一声。
这时,坐在朱婉清不远处,一位平日与宜妃走得颇近的林婕妤,摇着手中的团扇,似笑非笑地开口:“朱才人不仅谦逊,这口齿也是伶俐得很。难怪能在宫宴上那般镇定自若,作得好诗,又……福大命大。”她刻意在“福大命大”四个字上顿了顿,意有所指。
这几乎是在影射毒酒风波,暗示她运气好,或者……另有隐情。
殿内气氛顿时更加微妙。
连皇后也微微蹙了下眉。
朱婉清的心沉了沉,知道这是更恶毒的攻击。她不能慌乱,也不能显得心虚。她抬起眼,目光清澈地迎向林婕妤,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受到冒犯却又强自忍耐的委屈:“林姐姐此言,臣妾愚钝,有些听不明白。宫宴之上,皇天庇佑,皇上皇后明察秋毫,才使得真相大白,恶人伏法。臣妾得以保全性命,全赖圣上与娘娘恩德,岂敢妄谈什么‘福气’?姐姐这话,若让不知情的人听了去,还以为那日之事另有蹊跷,岂非是对皇上、皇后娘娘的决断有所质疑?”
她直接将问题拔高到了质疑帝后权威的层面,语气虽然委屈,言辞却极为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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