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的最后一丝寒意,似乎都被洛阳城东西两市鼎沸的人声和蒸腾的白气驱散了。
街道两旁店铺的招幌在带着年节喜气的风中猎猎作响,卖年画的、写春联的、吹糖人的、捏面人的摊位一个挨着一个,挤得满满当当。
空气中混杂着油炸点心的焦香、卤煮的咸鲜、烤栗子的甜腻,还有人群身上散发的、热烘烘的混着尘土与汗意的暖意。
孩童们穿着新袄,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在大人腿间钻来钻去,追逐着卖风车和拨浪鼓的小贩,嬉笑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汇成一片喧嚣的海洋。
在这片海洋中,一行人格外引人注目,却又奇异地融入其中。
为首的是个年约三旬的男子,身材高大,肩宽背厚,穿一身半新不旧的靛蓝棉袍,外罩一件不起眼的灰鼠皮坎肩。
他的头发用一根普通的乌木簪子绾着,面容是那种经受过风霜的英挺,尤其是一双眼睛,沉静明亮,偶尔扫过街面时,带着一种不经意的锐利。
他怀里抱着个约莫两岁、虎头虎脑的男孩,男孩一手抓着一个金灿灿的糖画老虎,正舔得津津有味,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
男子身侧,是一位荆钗布裙的妇人。她约莫二十六七岁年纪,身段窈窕,只穿着一身素净的藕荷色夹棉襦裙,外罩月白半臂,头发简单地绾了个堕马髻,插着一支样式古朴的银簪。
妇人脸上的脂粉淡得几乎看不见,但那张脸,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肌肤在冬日阳光下莹润如玉,尤其是那双眸子,沉静温柔,顾盼间却自有种难以言喻的气度风华,即便置身这喧嚣市井,也掩不住那份骨子里的从容与贵气。
她手里牵着一个年纪大约四岁、梳着双丫髻、穿着粉嫩袄裙的小姑娘,小姑娘眼睛又大又亮,对什么都好奇,不时指着路边的新奇玩意问“娘亲,那是什么?”
夫妇俩身后,跟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一个两岁的男孩,还有一位眉眼温婉、怀中抱着个小孩的年轻妇人,以及两个看似仆从、眼神却异常机警的精干汉子。
这正是微服出宫的李贞一家。他怀里抱着的是李贤,牵着武媚娘手的是李安宁,后面跟着的李孝和李弘,抱孩子的则是刘月玲。慕容婉和侍卫扮作家人,不远不近地缀着。
“爹爹!看!大马!会动的大马!”李安宁兴奋地指着街边一个演傀儡戏的摊子,那摊主正熟练地操纵着丝线,让一匹彩色的绸布马在小小的戏台上奔腾跳跃。
“那是傀儡戏。”李贞笑着解释,抱着李贤走近些,让两个小的能看清楚。
李贤看得入神,连糖画都忘了舔,口水滴了下来。武媚娘掏出帕子,自然地替他擦去,又弯腰给李安宁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额发。
李孝安静地站在稍后一步的地方。
他今日也换上了普通的细棉袍子,颜色是沉稳的靛青色,衬得他小脸有些过于白皙。他站姿笔直,脚步迈得规矩,目光虽然也看着四周,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警惕与疏离,仿佛与这沸腾的、鲜活的市井生活隔着一层透明的墙壁。
周围小摊贩的吆喝,孩童的嬉闹,妇人讨价还价的絮叨,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孝儿,来。”李贞回头,朝他招手,等他走近,指着那傀儡戏台道,“你看这操纵丝线的手法,讲究个眼到、手到、心到,差一丝一毫,这马就没了神韵。带兵打仗,有时也如操纵傀儡,要全局在胸,细致入微。”
李孝点点头,目光落在那些翻飞的丝线上,似在思索。
“走,前面有家老字号的汤饼铺子,他家的馄饨馅料鲜美,汤头是用老母鸡和火腿吊的,咱们去尝尝。”李贞很自然地伸手,拍了拍李孝的肩膀,带着他往前走。那手掌宽厚温暖,力度适中。
李孝肩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默默跟上。
汤饼铺子店面不大,但收拾得干净,热气腾腾。李贞要了一大两小三碗馄饨,又要了几个芝麻胡饼。
几个人挤在一张略显油腻的方桌旁。李贞将李贤放在自己身边的条凳上,武媚娘照顾着李安宁和李弘。李孝看了看,在李贞对面的条凳上端正坐下。
热乎乎的馄饨端上来,清亮的汤,皮薄馅大,撒着翠绿的葱花和虾皮,香气扑鼻。李贞先舀起一个,吹了吹,喂到李贤嘴边。
李贤“啊呜”一口吞下,烫得直吐舌头,却又满足地眯起眼。武媚娘笑着摇头,小心地吹凉了喂给李安宁和李弘。
“孝儿,自己吃,小心烫。”李贞对李孝说了一句,自己也舀起一个吃起来,吃得很快,却并不粗鲁。
李孝拿起调羹,舀了一个,学着她的样子吹了吹,送入口中。
鲜美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带着食物最朴实的温暖,顺着食道滑下,似乎连心底某处冰冷的角落,也被这暖意微微熨帖了一下。他小口小口地吃着,姿态依旧优雅,但脊背却不再像刚才那样绷得笔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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