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都三年的冬天,洛阳城落了第一场小雪。细盐般的雪沫子悄无声息地覆盖了宫城的琉璃瓦,将太液池边的枯柳点缀出些许琼枝玉叶的意味。
寒气一日重过一日,呵气成霜,但两仪殿东暖阁内,炭火日夜不熄,空气中弥漫着墨香、茶香,以及一种紧绷而高效的忙碌气息。
自那日大朝会定下“建都新政”的基调,整个帝国的权力中枢,便如同一架被上了最紧发条的精密仪器,围绕着李贞与武媚娘这两个核心,以惊人的效率和决心运转起来。
外部军事威胁暂时解除,内部政敌被压制,夫妇二人将全部精力,投入了这场关乎帝国未来数十年乃至百年气运的、静默却激烈的变革之中。
李贞主外。他每日卯时即起,雷打不动地召见相关臣工,或是小范围议事,或是单独垂询。紫宸殿的朝会变得务实而迅捷,以往动辄数日的扯皮争吵被强行压下。
他将新政分解为吏治、经济、军事、文教数个大项,每项指定重臣牵头,限期拿出细则。
争议最大的,莫过于“重定《氏族志》”。礼部最初拟定的草案,基本沿袭旧制,只是将皇室和部分支持新政的勋贵、新贵位置提前,对山东崔、卢、李、郑、王等老牌士族并未大动。
草案送到李贞案头,他只扫了一眼,便用朱笔批了四个字:“推倒重来。”
次日,他将礼部尚书、侍郎,连同负责此事的几位学士召到两仪殿偏殿。
他面前摊开着厚厚几摞文书,有户部近年田亩登记册的摘要,有御史台风闻奏事的记录,甚至还有各地士子投书铜匦中关于地方大族欺压乡里的控诉。
“本王知道,此事关系重大,触动无数人祖辈荣光。”李贞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然,《氏族志》为何而修?为彰显门第高贵乎?为夸耀祖宗血统乎?非也。
太宗皇帝修《氏族志》,意在‘崇重今朝冠冕’,以当代功业定高下,抑制旧族,提拔新进。何以到了今日,又成了论资排辈、固化阶层的工具?”
他拿起一份文书:“博陵崔氏,自报在册丁口八百,田亩万亩。然据河北道观察使密报,其家族连同姻亲、依附者,实际控制人口逾万,田产数万顷,多挂靠在寺院、义庄名下,逃避税赋徭役。
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情形大同小异。此等巨室,占有天下良田十之二三,荫庇丁口不计其数,却缴纳赋税不及十一。
长此以往,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朝廷税源枯竭,百姓怨声载道,江山何稳?”
他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礼部官员:“新政之《氏族志》,首要标准,便是‘以本朝官爵、事功、德行、税赋贡献为序’。
家族子弟出仕多、政绩佳者,序在前;对朝廷贡献大、纳税多者,序在前;耕读传家、和睦乡里、有德行者,序在前。
反之,纵是千年华胄,若只知坐享祖荫,兼并土地,逃避国课,甚或勾结地方、鱼肉乡民,其位次,便只能居后,乃至……剔除!”
数日后,几位山东大族的在京代表,联袂求见,在殿外长跪,声泪俱下,痛陈“古制不可轻废,祖宗之法不可变”,言称如此改革“将寒天下士族之心,动摇国本”。
李贞并未避而不见,反而在偏殿召见了他们。他耐心听完陈情,然后示意内侍抬上一个箱子。打开,里面全是账册抄本。
“诸公忧国之心,本王知晓。”李贞语气甚至算得上温和,“然,治国需看实绩。这是近三年,诸公家族在籍田亩、人丁、及实际缴纳租庸调的记录。
这是朝廷在你们家乡实际清丈后得到的数字。这是当地州县因你们家族田产纠纷、投献隐匿而无法收缴的欠税清单。”
他随手翻开一本,念出几个触目惊心的数字对比,然后合上账册,看向那几位面色渐渐发白的老者。
“诸公口口声声‘古制’、‘祖法’。本王想问,这‘与国争利、与民争食’,使朝廷府库空虚、百姓流离失所,可是你们要守的‘古制’?
朝廷推行新政,均田亩,实户籍,是为充盈国库,安定百姓,富国强兵。若诸公真心为国,便当率先垂范,清缴隐户,退还应归朝廷的田亩,按制纳税,为天下表率。
届时,新修《氏族志》,自当有诸公应有之位。若只知空谈祖制,阻挠新政,于国无益,于民有害,那么……”
他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意,冰冷刺骨。那几位老者面红耳赤,汗出如浆,再不敢多言一句,灰溜溜退下。消息传出,朝野震动。
李贞用实实在在的数据,将道德高地与法理依据牢牢握在手中,让任何基于“传统”、“礼法”的反对,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虚伪。
经济民生方面,武媚娘展现了不逊于李贞的魄力与细致。她虽不直接临朝,但两仪殿偏殿成了她处理内政、监控天下的中枢。她亲自召见将作大匠阎立德,讨论农具改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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