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都三年冬,十月廿七,寅时末。洛阳城还在浓重的夜色与寒气中沉睡,皇城各处却已亮起灯火。
宫人们脚步匆匆,往来于各殿之间,神色间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与紧张。
春明门外那场毫无预兆的“接驾”已是昨日之事,摄政王李贞只带着百余亲卫,风尘仆仆,在王旗仪仗的簇拥下,迎着监国王妃武媚娘的凤驾,在无数惊疑、错愕、狂喜、惶恐的目光中,穿过刚刚开启的城门,径直入了宫。
没有盛大的凯旋仪式,没有万民夹道的欢呼,只有马蹄踏在青石板上清脆而略显急促的回响,以及那张在火把映照下、比出征前更显黝黑瘦削、也更具棱角的沉静面容。
他入宫后,甚至没有回立政殿或两仪殿稍作休整,只在武媚娘的陪伴下简单用了些粥点,便召见了裴炎、刘仁轨、程务挺、慕容婉等寥寥数位绝对心腹,于两仪殿东暖阁闭门密议,直至东方泛起鱼肚白。
宫外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试图从宫人偶尔进出时门缝泄露的微光与声响中,窥探出一丝半缕的风向。韩王府的书房,灯火亦是一夜未熄。
天色微明,今日并非大朝之日,但五品以上在京官员,皆接到了紧急入宫觐见的传召。
众人心思各异,或振奋,或忐忑,或强作镇定,换上朝服,顶着初冬清晨凛冽的寒风,向着皇城汇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凝重。
辰时正,景阳钟响。百官按品级肃立于紫宸殿中。御座空悬,小皇帝李孝并未临朝。御阶之侧,摄政王座与凤座并设。李贞与武媚娘几乎是同时从殿后步出。
李贞已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玄色绣金蟠龙亲王常服,玉冠束发,腰悬玉具剑。
他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目光扫过殿中众臣时,平静无波,却自有一股经血火淬炼、掌生杀予夺后沉淀下的威严。
武媚娘在他身侧稍后半步,身着明黄祎衣,凤冠巍峨,容色沉静,与李贞并肩而立,毫无逊色。
“臣等参见摄政王殿下,王妃娘娘!”山呼之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诸卿平身。”李贞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清晰有力。他没有立刻让众人就坐,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在几个熟悉的面孔上略微停顿,又移开。
“本王离京数月,北征戎机,赖将士用命,祖宗庇佑,幸不辱命,已破突厥王庭,阿史那贺鲁远遁漠北,十年内,当无力大举南犯。”他的开场白简单直接,没有任何虚饰。
殿中立刻响起一片称颂之声:“殿下神武!天佑大唐!”
李贞微微抬手,压下声音,继续道:“此战之功,首在浴血奋战之将士。着兵部、户部,即日依前令,厚赏北征有功将士,抚恤阵亡者家属,务必周全,不得有丝毫克扣延误。有功将士名单及封赏建议,三日内报本王与王妃核定。”
“臣等遵命!”兵部尚书刘仁轨、户部侍郎柳如云连忙出列应诺。
“程务挺。”
“末将在!”
“你留守京师,协理军政,亦有辛劳。加实封三百户,赐金帛。其余留守、辅助有功文武,由吏部考功司会同兵部,一并叙功请赏。”
“谢殿下!”
一番封赏,干脆利落,主题明确,那就是重奖军方。
那些原本还有些小心思、或指望李贞归来会先处理“内部问题”的官员,不由得凛然。殿下这是先将最硬的拳头握紧,将刀把子牢牢攥在手中。
封赏完毕,李贞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深沉:“然,破敌易,安邦难。突厥虽暂退,然北疆未靖,民生多艰。去岁内乱,今岁外战,国库耗损,百姓疲敝。
当此之时,朝廷上下,当摒弃私念,同心戮力,思富民强兵、长治久安之策,而非汲汲于虚名浮议,徒耗国力,空争意气。”
“虚名浮议”四字,他略略加重了语气。殿中不少人,尤其是那些曾参与鼓噪“加九锡”的官员,心头都是一跳,下意识地低下头。
李贞打算用更大的事情,让人们的关注点从“加九锡”这个舆论话题转移。
在当今大唐,如果有一件事情能够让大家都关注的话,那无疑就是与“五姓七望”相关的事情。
“故此,”李贞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自今日起,朝廷施政重心,当转向内修政理,外固边防,力行新政,以图国家中兴,再现贞观之治!”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本王有数事,与诸公共商。”
“其一,均田。近年来,土地兼并日甚,逃户增多,租庸调之法,弊端渐显。着户部、工部,会同各道观察使,详查天下田亩户籍,重定授田之制。
限制豪强占田,鼓励垦荒,核实逃户,令其归业。所涉律令修订,由刑部、大理寺主理,三个月内,拿出条陈。”
“其二,漕运。前番所议新法,虽有争议,然革除积弊,势在必行。着工部、户部,即刻于汴宋段试行‘分段承包、严核损耗’之新法,以观成效。同时,考察各地水利,疏浚河道,改进漕船,务求转运便捷,损耗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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