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都二年的腊月,在血腥、肃杀与突如其来的边关警讯中,艰难地翻过了最后一页。新岁的元日,本应是一年中最隆重、最喜庆的佳节,然而洛阳城的上空,却仿佛依旧笼罩着一层拂之不去的阴霾。
宫墙之内,新桃换旧符,椒柏酒与五辛盘的香气,勉强冲淡了些许残留的血腥与药味,却冲不散弥漫在权力核心处那沉甸甸的紧绷与思虑。
河西的烽火,如同一盆冰水,浇醒了因内乱初平而可能滋生的一丝懈怠,也暂时将李贞与武媚娘的注意力,从后宫那难以化解的童稚心结与朝堂的微妙涟漪中,强行拽了出来。
帝国的生存与边疆的安宁,永远是悬在头顶最锋利的一把剑,时刻提醒着主宰者,何为当务之急。
正月初三,年节休沐尚未结束,但紫宸殿内已是一片肃然。因边情紧急,小朝会提前举行。殿中炭火烧得极旺,却驱不散那股自西北而来的、无形的寒意。
李贞端坐于御阶之侧的摄政王座,一身玄色常服,面容沉静,只是眼底深处那抹因连日操劳与边患而生的锐利与凝重,比往日更甚。
阶下,兵部尚书、户部尚书、以及程务挺、苏定方等一众武将赫然在列,人人面色严肃。
裴行俭的六百里加急军报,已被传阅。
阿史那尚鲁,这个突厥王族中最为桀骜不驯、对大唐敌意最深的名字,再次与“十万”、“犯边”、“烧杀”这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诸卿都已看过河西急报。”
李贞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久经沙场淬炼出的沉稳,“阿史那尚鲁狼子野心,去岁便屡有异动,今冬竟敢纠集薛延陀残部,大举叩关。甘、凉乃河西锁钥,绝不容有失。”
他站起身,走到殿侧悬挂的巨大西北边境舆图前。地图上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标注得极为详尽。李贞的目光缓缓扫过贺兰山、陇山,最后落在凉州、甘州、肃州一线,手指在代表山丹的位置重重一点。
“裴行俭用兵持重,然敌情未明,兵力或有不逮。”李贞转身,目光如电,扫过程务挺、苏定方等人,“程务挺。”
“末将在!”程务挺跨步出列,声如洪钟。
“着你即刻点齐左威卫三万精骑,五日内自洛阳开拔,驰援河西。粮草器械,兵部、户部协同,务必保障,不得有误。你到河西后,受裴行俭节度,然临阵战机,可自专断,务求歼敌于国门之外!”
“末将领命!”程务挺抱拳,眼中战意熊熊。他是李贞最信赖的悍将,用他驰援,足见对此战的重视。
“苏定方。”
“末将在!”
“着你总督并、代、朔、云四州军事,协助并州大都督赵敏,严密监控阴山以北突厥诸部动向,尤其是与阿史那尚鲁可能有勾连的部落。
加强巡边,谨防其趁虚而入,或分兵东进策应。若有异动,可先击之,后奏报!”
“是!”
一道道军令,从李贞口中清晰果断地发出,调兵遣将,粮草转运,边防警戒,井井有条。
他对突厥各部的分布、习性、可能的进军路线,似乎了如指掌,在地图前指点划动,每每切中要害。
殿中众将听得心服口服,方才因敌情紧急而生出的一丝慌乱,也在这沉稳的部署中渐渐平息。
李贞最后特意强调:“突厥骑射虽精,然部落散居,号令难一。阿史那尚鲁此番聚兵十万,虚张声势居多,然亦不可小觑。我军当以堂堂之阵,挫其锐气,再寻机破之。”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远,“另,西域诸国,自龟兹沦陷,多附突厥。长远之计,我朝需在西边寻一可靠藩屏,以分突厥之势,复通商路。”
这番话,既稳定了军心,又透露出更长远的战略考量,重建西域影响力,寻找盟友牵制突厥。裴炎等文臣暗自点头,王爷不仅善战,更具远略。
朝会之后,李贞便移驾兵部,与程务挺、苏定方等人进一步推演沙盘,细化方略。
武媚娘则并未返回后宫,而是来到了两仪殿旁的澄心堂。这里已临时成为她处理紧急内务、监控各方动静的中枢。
慕容婉早已等候在此,案几上堆满了来自察事厅各处的密报。武媚娘坐下,快速浏览。
朝堂上应对边患的紧张气氛暂时掩盖了内里的暗流,但这些密报显示,清算郑太后党羽的余波,正以各种形式悄然泛起。
首先是一些官员的动向。
几位与郑家姻亲关系较远、但在郑氏得势时曾攀附逢迎、或在郑元礼麾下任过职的中低层官员,接连上书,以“年老多病”、“才疏学浅”、“无颜立于朝堂”等理由,请求致仕或外放。
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但其中透露出的惶恐与急于划清界限、远离风暴中心的自保之意,显而易见。他们未必都罪该万死,但风声鹤唳之下,人人自危。
其次,是民间的流言。这些流言起初只在市井茶楼、酒肆的角落窃窃私语,内容却颇为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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