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
ECMO那低沉、恒定、如同深渊巨兽呼吸般的嗡鸣,是尚云起意识里唯一的地平线。
它冰冷地驱动着不属于他的力量,强行撑开残破的胸腔,泵送着粘稠的血液在透明的管道里循环往复。
每一次被动的“充盈”,都撕裂着脆弱的肺泡,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喉管深处翻涌;每一次被动的“排空”,又坠入濒死的虚无深渊。
左肩那片永恒的、巨大的虚无里,冰冷的钢筋穿刺感从未停歇,它们锈蚀、扭结,在幻痛的炼狱中疯狂搅动,每一次搅动都牵扯着灵魂的碎片。
“嘀…嘀…嘀…”
心电的蜂鸣是更锋利的针,每一次“嘀”声都精准地刺在濒临断裂的神经末梢。感官被剧痛和药物撕扯成碎片,混合着浓烈的消毒水、血腥和金属冰冷的气味,搅拌成令人窒息的泥沼。
陈处那番如同冰锥般刺入灵魂的话语,还在混沌的意识里回荡,带着血淋淋的余响:
母亲签下的放弃书…刘金牙的“补偿”协议…孙德彪的人在等着他咽气…西港仓库地基B-12节点那偷工减料的钢筋…还有青石镇那座断桥下面…没挖出来的骨头!
“呃…嗬…”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哑气音从呼吸面罩下挤出,伴随着身体细微的抽搐。那只唯一完好的右手,无力地垂落在床边,指尖沾染的鲜血早已凝固成暗褐色,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留下几滴干涸的、刺目的印记。刚刚为了指认西港仓库B-12节点而爆发出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生命力,此刻已被彻底榨干,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剧痛,如同沉重的铅块,将他死死地压在病床之上,连掀开眼皮都成了奢望。
意识在黑暗的泥沼中缓慢沉沦。宏达商厦雨棚坍塌的巨响,西港仓库地基可能存在的裂缝,青石镇断桥的残骸…这些巨大的、象征着规则崩坏的阴影,在剧痛的迷雾中模糊、扭曲、重叠,最终化为一片令人窒息的、无边无际的绝望。他甚至懒得去想陈处是否拿到了证据,是否抓到了人。一切都太遥远了。疲惫如同黑色的海啸,汹涌地漫过残存的意识堤坝,要将他拖入那不再有绞杀的、永恒的安宁。
就在这时,一丝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刻意节奏的脚步声,穿透了ECMO低沉的嗡鸣和仪器规律的嘀嗒声,靠近了病床。
不是医生查房的利落步伐,也不是护士更换药液的轻盈脚步。这脚步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刻意的柔软,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感。
尚云起沉沦的意识微微波动了一下,但疲惫如同沉重的锚,让他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一个穿着淡蓝色护士服、戴着口罩和护士帽的身影,出现在他模糊的视野边缘。帽檐压得很低,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尚云起昏沉中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不适感。那眼神不像其他医护人员带着职业性的疲惫或专注,反而透着一股刻意伪装的平静,以及一丝深藏其下的、不易察觉的闪烁和…慌乱?是那个之前给他换药的护士吗?感觉…不太一样。
护士的动作很轻,似乎只是例行检查输液袋和仪器参数。她拿起挂在床尾的记录板,低头记录着什么。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然而,就在她放下记录板,身体微微前倾,似乎要调整一下尚云起手背上输液针头位置的那一瞬间——
她的左手,那只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极其极其隐蔽地、快如闪电地伸向了病床旁那张旧木板!
目标,赫然是木板最上层,那张尚云起刚刚用染血的手指狠狠画下红圈、指认了西港仓库B-12节点问题的——图纸副本!
她的手指,精准地捏住了图纸的一角!动作快得几乎只留下一道残影!意图再明显不过——她要拿走它!或者…毁掉它!
一股冰冷的电流,如同毒蛇般瞬间窜遍尚云起濒临冻结的神经!所有的疲惫、所有的剧痛、所有的绝望,在这一刻被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的惊骇和狂怒瞬间点燃!
西港仓库!B-12!那些被偷换的钢筋!那些可能正在沉降的裂缝!那是他用命换来的指认!是钉死那些人的关键证据!这张图纸!这张染着他鲜血的图纸!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呃…啊——!”
一声如同濒死野兽发出的、嘶哑破碎到极致的低吼,猛地冲破了喉咙里粗硬管道的束缚!声音微弱得几乎被呼吸机的嘶嘶声掩盖,却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狂暴力量!尚云起的身体在巨大的惊怒刺激下,猛地向上弹起!虽然幅度微小,却牵动了全身的管路剧烈晃动!心电监护仪瞬间发出刺耳的报警!
那只一直无力垂落的右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驱动,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近乎自毁的狠劲,猛地向上挥起!动作僵硬而扭曲,如同生锈的机械臂!目标,不是那个护士,而是——木板上的图纸!
他沾着干涸血污和汗渍的手指,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狠狠地、死死地按在了那张图纸上!不偏不倚,正好按在了自己之前画下的那个巨大的、边缘被鲜血模糊的红圈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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