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块钱。
一张边缘磨损的五块,一张同样破旧的两块,剩下的全是五毛、一毛的毛票和几个冰冷、边缘锋利的一分硬币。
每一张纸票都沾着黑色的油污、汗渍的盐霜,甚至隐约可见暗红的血点。每一枚硬币都冰冷刺骨,带着码头特有的腥气和油腻。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些承载着生存与巨大耻辱的纸片和金属,在薄薄的、同样肮脏破旧的被面上摊开。
动作缓慢得近乎凝固,带着一种近乎宗教仪式的专注。他用相对干净的右手食指,一枚一枚、一张一张地拨弄着,清点着。
冰冷的硬币发出轻微却刺耳的叮当声,毛票粗糙的边角摩擦着破布,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死寂的工棚角落里,清晰得如同丧钟。
肩膀的剧痛还在持续地抽动、跳跃,胃里因为那点早已消耗殆尽、如同毒药的晚饭,空荡荡地翻搅着酸水和灼痛,带来阵阵痉挛。
但他此刻所有的意识,所有的感官,都死死地凝聚在这堆小小的、代表着规则不公和生存挣扎的纸片与金属上。
数了一遍。五块,两块,五毛,五毛,一毛,一毛,一毛……一分,一分,一分……十三块。
再数一遍。还是十三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冰冷的数字,如同判决。
他沉默地将钱收拢,卷成一个紧紧的小卷,用尽全身力气攥在手心,仿佛要将它们捏碎,融入自己的骨血。
然后,塞进贴身的裤袋深处。那里,还有那张边缘起毛、近乎透明的十元纸币,以及那张沉甸甸、如同烧红烙铁般时刻灼烧着他神经的“叁仟柒佰元整”账单。所有的钱加起来,二十三块。
离那三千七百块,还横亘着一道深不见底、仿佛永远无法跨越的绝望深渊。
他慢慢地、僵硬地躺下,冰冷的铁皮透过薄褥传来刺骨的寒意,迅速蔓延全身。肩膀的伤口在粗糙布料的摩擦下,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如同被砂纸打磨的刺痛。
公共厕所刺鼻的氨水恶臭、工友们浓重得化不开的体臭和鼾声、断断续续如同鬼泣的梦呓,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污浊的死亡气息,将他紧紧包裹,拖向黑暗的深渊。
黑暗中,尚云起的眼睛睁得极大,一眨不眨地望着铁皮棚顶那片模糊不清、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那里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片吞噬一切光亮的虚无。
然而,在那片深不见底的虚无深处,一种比饥饿的绞痛、比伤口的剧痛、比十三块钱带来的屈辱更冰冷、更坚硬、也更致命的东西,如同深埋地底的岩浆,正在悄然汇集、奔涌、等待着喷薄而出的时刻。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痛彻地认识到,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丛林里,在这个被规则制定者掌控的角斗场中,仅仅靠血肉的付出,靠忍受痛苦和压榨,永远无法赢得真正的生存权,更遑论撕碎那张吸血的账单。
他翻了个身,将脸深深埋进散发着浓重霉味和汗臭的被子里,身体因为寒冷和剧痛蜷缩成一团。
但那双在浓稠黑暗中睁开的眼睛里,最初的茫然和隐忍早已被焚烧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炼过的、如同极地寒冰般的清醒,一种毒蛇般冰冷的算计,一种磐石般坚硬的意志。
王大海那得意的嘴脸,肥膘的冷笑,工友们麻木的眼神,还有手心里那十三块钱冰冷坚硬的触感……这一切,都如同滚烫的烙铁,深深地、永久地烙印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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