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赤脚走在一条泥路上。天阴沉沉的,但并没有下雨。路上却泥泞的厉害,双脚又有滑滑的感觉。路基似乎很高,路基下是一片水塘。水塘中的水像是沸腾的开水,很汹涌地翻滚着。水花激得很高,路上的泥泞像是水塘中的沸水造成的。我怕沸水溅在我的身上,身子死命地朝泥路的另一侧靠。但是,双脚却不听使唤,自顾朝水塘这一侧滑。我很焦急,也很恼火!我低下头,仔细观察地面,却发现路面的淤泥底下居然是一张地毯。地毯正被什么东西扯往路基下的水塘中去。我想跳起来,但路上的泥泞黏住了我的双脚,让我动弹不得。我看见水塘里有一张脸在朝我怪模怪样的笑……
当家人打电话给大队,托人带口信给我说,祖母已世故,让你赶紧回家时,我正在田畈里干活。接到口信后,我即跟队长请了假。去奔丧的假,队长自然不便阻拦。我将农具交还给借我的农户,去房间里转了转。并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带回家的。便甩开双腿,朝小镇疾步赶去。
我知道,祖母常年居住在伯父家,丧事肯定会在伯父家办。在临近伯父家后门时,我已看到白幡飘飘,便径直进入伯父家的后门。祖母已被白布蒙着,直挺挺地躺在门板上,门板周围坐着一圈头披白布的人。我也分不清谁是谁。坐在那儿的人显然没有料到,我会突然从后门闯入。迎接吊唁的哭声也没有来得及响起。我已走去祖母躺着的门板前,伸手揭开蒙在祖母脸上的白布。默默注视了片刻。
祖母很安静的躺着。只是脸色白的有些怪异。眼眶已深深的凹陷着,头发白多黑少,似乎已经被仔细的梳理过。应该在她的脑后盘了一个发髻。不高的枕上没有散乱的发丝。祖母离世时,已是八十有零的高龄,也算是喜丧了!她脸上原本深褐色的老年斑,也已成浅褐色的了。她似乎正在熟睡!我不敢太长时间地打扰祖母,片刻之后,我轻轻地将白布蒙上。
门板一侧的长凳上,靠近祖母头部的地方,已经空出了一个座位。有人牵住我的手,让我坐到空位子上去。我这才看清,空位的边上,正坐着我的父母;我坐下后,即有人在我的头上套上了一个白布长套。我知道,这是披麻戴孝呢!又有人,朝我手中塞入了两包“利是”糕,玫红色的包装。祖母的丧事果然是当做喜事来办呢!
我坐下之后,才抬眼打量坐在对面的那一排人。那是伯父一家。堂兄坐在我的对面,正朝我直愣愣的看着。我想展露一个微笑,跟对面打个招呼。但又觉得在这样的场合,展现笑容似乎又不太妥当。只得硬生生的将笑容憋了回去。我估计,我当时的面部表情肯定十分怪异,以至于让坐在对面的那些人的脸上都跟着露出了很怪异的神情。
在给祖母办丧事的日子里,我总是陪伴着父母面朝着祖母的遗体坐着。有人上门吊唁,女眷们会哭声渐起,男人却只是低着头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许是在回忆逝者生前的慈爱;也许是在想,这是人生谁也难以避免的结局;也许是在感慨人生的短暂;也许什么也没有想,头脑中一片茫然。
我曾悄悄地打量坐在对面的堂兄他们,也许是他们的年龄毕竟较长于我,已经学会了不动声色。我还真不能看出什么端倪来。那时,政府已经推行了火化。也不知道是因为小城的火化场生意太好竟一时排不上号,还是因为去邻县的火化场路程反而近了许多?反正父亲他们决定送祖母去邻县的火化场。父亲请了那位帮他制作火铳的朋友帮忙,还特地借了一条带篷的挂浆水泥船。父亲的那位朋友不愧是位钳工,什么活他都能拿得出手。他居然还会驾船。
承载着祖母遗体的丧船驶出小镇后,便朝南拐入了农村常见的那种曲里拐弯的小河。没有多长的时间,我已经辨别不清了方向,只知道丧船一直在向南驶。祖母依旧被蒙着白布。她躺着的门板被放在船舱中。天空阴沉沉的,似乎是没有下雨的黄梅天。我和父亲坐在船尾的棚下,伯父和堂兄,坐在船舱前的船板上。
父亲的朋友和堂兄在一个厂子工作,但似乎关系并不怎么样。堂兄似乎并不看得上我父亲的朋友。我父亲的朋友似乎也不待见我的这位堂兄。他倒情愿与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父亲带我坐在船尾,显然也是为了照顾朋友的情绪,常常很巴结的敬烟。毕竟是朋友在帮助开船,这一趟的远程,是全仗了他的朋友了。
挂浆船行驶时动静很大,机器“乓乓”作响,常常淹没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声,这似乎也冲淡了许多悲伤的气氛。我后来一直奇怪,父亲在借船,在请人帮助中,为什么不干脆再借一面丧锣?没有我幼年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常常听到的那种丧锣声,我总觉得这样的出殡,显得不太正规。但在祖母跟前,我是他的次子的长子,自然没有我随便置喙的权利。长子长孙都在船头上坐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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