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口寿材人不知鬼不觉地埋在儿子家的自留地里?儿媳妇娶了农村的姑娘,便有这点好,家里会有一块自留地。自留地虽然才巴掌那么大一块,种些蔬菜倒能弥补家里许多困难。那像小镇上的人家,双眼一睁开,就得寻思今天的开门七件事,在哪儿去找着落。哪一样东西不用花钱便能拿到手?儿子家的自留地虽然小,埋下一口寿材的地方还是有的。
但是,人没躺在里面,寿材怎么入土呢?将这么大的一口寿材从小镇上抬出去,一直抬到儿子家的自留地,能不被人发现吗?除非自己死了,已经躺在了里面,才能让人敲着锣,张扬地抬了去。可是自己一下子又死不了,这些天饭也懒得吃,茶也懒得喝,甚至觉也懒得睡。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吗?反而精神比以前更好了。看来,阎罗王手中的那支笔还不肯在自己名字上打勾呢!难道自己想办法去寻死?闭上眼睛往小镇小河里一跳,一了百了?或者,拿根绳子往梁上一搭,往自己的脖子上一套,双脚一蹬?这是横死!听老人说,横死的人是要进枉死城的。死后还不能转世投胎。
不能转世投胎,他在枉死城里转来转去干什么呢?好在自己这一生,从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不用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不用上刀山,下油锅;也不用被地狱里的小鬼,挖眼,劓鼻,掏心。难道让自己在枉死城中一直晃来晃去?妻子是生病死的。她不可能进入枉死城。这么多年了,妻子早就转世投胎了吧?也不知道她已投胎在哪户人家?妻子一直那么胆小怕事,连地上的蚂蚁也不敢踩死,阎王爷的本子上肯定是有记录的。她不可能转世进入畜生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妻子肯定早忘了他,喝了孟婆汤,妻子肯定什么都不再记得了。不然,她如果已经转世投胎了的话,为什么不来家找他呢?他可是从来没有搬过家,连家里的铺、桌子都没有移动过,还是跟妻子没有走前一模一样。但是,自己毕竟已是老了,满脸的皱纹,照镜子时,连他自己都不认识了。妻子还能认识他吗?他真是愁肠百结。左也不好,右也不行,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那夜,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干脆爬起床来,走到屋外。左邻右舍都已闭门熄灯,整个院子里寥无人声。他从抽屉里找出那支手电筒,朝那个停着他的那具寿材的过道走去。过道临“桥弄”的那扇木门已经上了闩。显然,院子里所有外出的人都已返家。
他确信,过道间这晚上再不会有人进来,他走去他的寿材边,轻轻拎去遮掩在寿材上的那几束稻草。寿材的大头那边高高地翘着。他用衣袖轻轻地将落在寿材上的草屑擦去。电筒光照在寿材上,寿材上反射出一团圆圆的光亮。光亮中隐隐呈现出一份暗红。他俯下头去,吹了吹寿材上没有擦净的灰尘。光束下的寿材上顿时出现了一团蒙雾,他又用衣袖擦了擦,寿材上顿时显出了晶亮来,他爱惜地抚摸着棺盖,心中一片温暖。
他将棺盖轻轻地朝翘着的高头那边推。寿材露出了它的锦锈内饰:用锦瑖铺设的棺木内衬,在手电筒光束下折射出金丝,银丝的闪光。棺木内真是富丽堂皇。他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干脆将围在寿材边的那些稻草把叠叠拢,捆作一捆,将这捆稻草,丢在棺木内侧的屋角。寿材周围的稻草一清理开。寿材的整体便显示了出来。手电筒光下的寿材,荧光闪闪,实在让这间过道蓬筚生辉了。
他兴冲冲地走回自己的卧室,将床上的被褥整理了一下,枕头朝中间一放,卷起了被褥。抱起被褥去了过道间。他将棺盖再推开一些。将被褥铺了进去。他决定,早晨在家里吃饱了饭。白天就一直睡在棺木中。看破“四旧”的人能将他怎地!
寿材在过道间里露出了它的全部,让住在宅院里的人大吃一惊。原先,寿材只在稻草把底下露出一角。他们可以假装没看见,视之不理。现在不行了。想不见都不行。一踏进这过道间,寿材便落了个满眼,这怎么能让人受得了啊。更恐怖的是,这么大一个活人,居然整天躺在里面,倘如哪家来个亲戚,一走进这扇木门,冷不丁从棺木里坐起个人来,不把人家吓死才怪!
左邻右舍纷纷指责寿材的主人,他却只将寿材盖露出一条缝,躺在里面假装没听见。左邻右舍终于忍不住了,派了代表,直接找了小镇负责破“四旧”的人。那个负责人正为小镇破“四旧”工作如何开局伤脑筋呢。一听到居然有这样的奇事,顿觉正中下怀。他忙召集了几个手下,随着来报告的人,去看个究竟。他们一走进那间过道,便被这具富丽堂皇的寿材震了个目瞪口呆。
早就听说了有这么一口棺木一直停放在那儿,没想到,这具棺木竟然这么漂亮。那去报告的人,将人一领进门,便立即闪入院中,瞬间没了踪影。那负责人的一个手下想去拍这具棺木,那负责人慌忙摇手制止。然后,自己蹑手蹑脚地走去棺木边,凑近那道盖缝听,果然听到里面传来隐隐的鼻息声。他微微一笑,招呼他的那几个手下。悄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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