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艺人心血凝成的那段《开山傩》视频,被黎鹤和几个年轻人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他们费了牛劲,用那破手机来回找角度,又偷偷摸摸蹭到集镇茶馆,靠那台时灵时不灵的老电脑,总算把视频传到了一个挺多人看的网站。
整个过程笨手笨脚,心里七上八下,像在黑夜里扔了颗小火星,巴望着能有人看见。
可他们扔出去的这颗石子,没盼来想见的回响,倒像是掉进了臭水沟,眨眼就被一股又浑又猛的脏水给冲没了影儿。
头一两天,视频底下只有几条隔着十万八千里的留言,多是“这啥玩意儿?”“舞跳得真怪”这种摸不着头脑的话。黎鹤他们急归急,心里还存着点念想,觉着兴许是火候没到。
可风暴说来就来。
第三天一大早,那个负责盯着外面风声的族人,连滚带爬地冲回屯子,脸比上次拿着小报时还灰败,嘴唇哆嗦着:“没了!咱那视频没了!”他带着哭音喊,“网站给删了!说咱违规!”
黎鹤心口一抽,一把抢过那人手里用来打听消息的旧平板。屏幕上躺着网站发来的通知,话说的冠冕堂皇,意思就是内容“不合规矩”。
这还没完,更狠的打压跟着就来了。
就算原视频没了,可它短暂的出现和巫族年轻人那几句微弱的辩解,像是捅了马蜂窝,把花国那帮搞宣传的彻底惹毛了。一场早就准备好的、铺天盖地的舆论围剿,全面扑了过来。
这回不止是一家小报,凡是花国手能伸到的地方——主流的报纸、广播,连集镇上公家的电视屏幕——都开始连轴转地放“专家说法”、“学者研究”还有不知道哪来的“目击者讲话”。
这些东西不再是简单骂街,而是套上了“讲道理”、“摆事实”的皮,里头藏的刀子却更毒。
他们把黎鹤拍的那点视频画面,剪得七零八落,慢放、定格,配上阴阳怪气的旁白:
老艺人跺地时震起的沙粒被慢放、放大,旁白阴阳怪气:“看这脚跺得多狠?是想打谁?还是想吓唬外头来的人?”;
老艺人扣着傩面、眼窝盯着前方的专注劲儿,被截成静态图,配文“闭着眼瞎晃,这不是迷信上头是啥?原始得连基本礼貌都没有”。
连傩面额间‘开山纹’的刻痕,都被说成‘故意刻这么凶,藏着吓唬人的心思’。
把傩面那古拙威严的样貌,直接扣上了“吓人”、“恐怖”、“小孩看了要做噩梦”的屎盆子;
更绝的是,还能凭空编出啥“知情人”爆料,硬说巫族的傩仪里头有’见不得人的黑手段’。
另一边,花国的‘改良傩舞’里,舞者穿着亮闪闪的丝绸衣裳,跳‘踏地’时踮着脚,轻得跟踩棉花似的;手里的‘傩面’涂得五颜六色,眼窝画得圆溜溜,没半点威严,倒像唱戏的脸谱;
配的曲子软乎乎的,连‘开山傩’该有的沉劲都没有,听得人发困,他们把傩舞的‘劲’抽了、‘神’扒了,就剩个亮闪闪的空壳子,却天天在电视上放,说这是‘真傩舞该有的样子’。弄成个纯粹讨好眼睛的玩意儿,可着劲儿推送。
“瞧瞧,这才是老传统该有的、跟得上时代的好样子。”他们那甜得发腻的播音员,把这话翻来覆去地念,像催眠一样,往人脑子里灌。
真的魂儿被抽走了,剩个傩舞的壳子,倒被他们供成了宝。
更要命的是,他们雇了不知道多少人,占了所有能说话的地儿。谁要是敢替巫族说半句好话,立马就被潮水一样的嘲笑、谩骂和复制粘贴的“黑料”给淹了。
他们用谎话垒起一座高墙,弄出一副“全世界都这么觉得”的架势:巫族就是野蛮、落后、欠收拾、等着被“教化”。
“粗嗓门青年攥着磨破的木棍,蹲在墙角嘀咕:“早说别拍,你看现在,咱跺地是暴力,娘绣的布片都跟着丢人”,布片被他揉得皱巴巴,指尖蹭着布上的傩纹,眼圈发红;
李婶摸着给娃缝的小傩面,声音发颤:“咱跳这个……真会吓着外头的娃?那以后娃长大了,会不会也觉得咱跳的是瞎晃?”她把小傩面往怀里塞,怕被人看见,更怕娃看见。
“早知道不拍了,这下更没脸见人了……”
屯子里,刚被黎鹤硬压下去的不安和恐慌,又一次炸开了,比上次还邪乎。族人们不光背着外面的脏水,心里头也开始了嘀咕,生出一种抬不起头来的自我怀疑。黎鹤想让大家看看“真家伙”的举动,反倒成了压塌不少人心防的最后一根杠子。
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绝望,像冬天湿冷的浓雾,把整个山谷捂得严严实实。这回,敌人没放箭,没驱邪,却让整个巫族觉着,比刀架脖子上还冷,还憋得慌。
黎鹤站在人堆里,听着四下里那些没了活气儿的议论,只觉得自己扔出去的不是石子,是捅塌了山体,招来了一场能埋了整个屯子的泥石流。一股从来没尝过的无力感攥住了他,好像他一个人,在跟全世界的恶意较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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