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傩说起千年前那场仗,像掀开一幅又重又阔的老画,在黎鹤眼前慢慢铺开。
先民们在绝境里拿血肉和聪明劲儿铸成傩舞,全族拧成一股绳,用信念帮神成了事,这景象狠狠撞了黎鹤的心口,也让他再明白不过现实的残酷差距。
信念。那种干净的、从血脉里共鸣出来的、一块儿拼命的心。
这才是能催动傩舞真力气、撑住沈傩神道的根本。不是他们现在这种因为害怕和没辙才生出来的、杂七杂八的信。
可这样的信念,在传承断了、人心散了的眼下,该去哪儿找?又怎么才能重新点着?
黎鹤看着沈傩周身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微光,品着祂那份藏不住的疲惫,一股火烧火燎的念头顶了上来——他得做点什么,非得找到能给沈傩添点劲儿的法子不可!
“沈傩大人,”他忍不住开口,声儿带着急,“难道就真没一点办法,能快点给您补补力气吗?哪怕一丁点儿?比方说……有没有什么地方,还留着点先祖当年留下的……浓点的信力?”
他问得有点乱,甚至觉得自个儿这想法有点发癔症。信力哪能像泉水似的存哪个坑里?
可没想到,沈傩听了,熔金的眸子微微动了一下,好像真在琢磨。祂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望向了聚居地后头那片更老、更幽深的山林。
“信念之力,从心里生,往天地散,通常攒不住。”沈傩的声音缓缓响起来,带着点不确定,“不过……要是有个地方,曾经受过无数诚心祭祀,接过万千魂魄最烫最纯的盼头和拼命的心志,年月久了,或许……真能有丁点儿灵性残着,没全散干净。”
黎鹤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有这种地方?在哪儿?”
“老祭坛。”沈傩吐出四个字,“在禁地边上,比傩神祠还老。是先祖最早跟天地通话、行大祭的地方。后来虽说建了祠立了像,但那祭坛也没全废,碰上大仪式前,还会去那儿静静心、告告天。”
祂的目光好像能穿透层层树林,看到那个被时光忘了的石台。
“千年的香火,无数的念头……或许,还有点渣子。”
希望的火苗又蹿了起来,尽管弱得很。黎鹤立刻说:“咱现在就去!”
事关沈傩恢复,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值得豁出去试试!
没惊动太多人,黎鹤只叫上了巫诚。老人听了,浑浊的眼睛里也冒出光,马上说要一块去带路。
三人穿过聚居地后头很少有人走的小路,钻进了树更密、气更古的山里。这儿的树又高又虬结,石头上糊着厚苔藓,空气里飘着一种沉静的、跟外面不一样的老味儿。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眼前一下子敞亮了。
一片被参天古树环抱的空地中间,立着一座用大青石板垒成的圆祭坛。
祭坛饱经风霜,石板上刻满磨得浅淡的痕迹——有先祖练‘踏地生根’的足印刻痕,有‘开山傩’的简笔符号,比祠堂壁画粗粝得多;
坛边还嵌着半块断傩面具残片,漆皮褪成土黄,边缘还留着当年祭祀时熏的香火黑。坛子中间有个凹下去的圆坑,边儿被烟火熏得漆黑,显然经过不知多少回烧香点火。
这儿没有祠堂的威严,却多了一股子蛮荒又神圣的韵味,好像还能听见无数先民在这儿祷告、呐喊、跳舞的回音。
“就是这儿了。”巫诚的声音带着敬畏,有点发颤。
沈傩慢慢走上祭坛,玄色袖子拂过冰凉的石板。祂闭上眼,戴着金甲的手轻轻按在坛子中间那圆坑的边沿。
黎鹤和巫诚大气不敢出,死死盯着。
过了好久,沈傩才缓缓睁眼,眸子里金光流转,好像比平时亮了一丝丝,但还是弱。
“是有残留。”祂的声音听不出多高兴,更像说个事实,“淡得很,散在天地石头木头缝里,像风里的灯苗子,不好引。”
可不管怎么说,有就成!
“该咋办?”黎鹤急着问。
“静下心,稳住神。”沈傩让黎鹤也上来,“试着放空脑子,感受这儿留下的老念头。不是去抢,是试着跟它们搭上弦。要是能引动一丝灵性进身,对你琢磨傩舞的真意思也有好处。”
黎鹤照做,在祭坛上盘腿坐下……巫诚在坛下恭敬守着,从布包里掏出干松针,轻轻撒在祭坛圆坑边,又用袖口擦去石缝里的积灰,最后把自己随身带了几十年的祭祀小铜铃放在坛边——铃身上的铜绿都磨亮了,是他爹传的,嘴里低低地念:‘老祖宗,多给娃们点劲儿……’
黎鹤闭上眼,按沈傩教的法子呼吸,努力让心神沉下去。起初,他只能感觉到山里的风声、鸟叫,感觉到屁股底下石板的凉气。
可慢慢地,当心神渐渐空明,他好像真逮着点别的什么——
那是一种极细微的、漫在空气里的“感觉”。不是声儿,也不是画儿,而是一种情绪的碎渣子,意念的灰尘。
鼻尖先飘来缕陈年香火的淡味,跟着窜出丝情绪——是洪水漫腰时的绝望,却混着‘踩住步子别倒’的不服;耳尖又蹭到声模糊的傩舞鼓点,裹着跟凶兽对峙的害怕,还有‘举石斧砍过去’的勇猛……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