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的秋天来得格外早,梧桐叶刚染上金黄,就被一场冷雨打落了大半。何以琛坐在图书馆的角落,面前摊着司法考试的复习资料,指尖却在“刑法分则·贪污贿赂罪”那一页停了很久。窗外的雨敲打着玻璃,像在重复某个模糊的节奏。
何以玫抱着一摞采访稿跑进来时,发梢还滴着水。她是校报的主编,最近在做一个“校园周边老商户生存现状”的专题,忙得脚不沾地。“刚从印刷厂回来,这期校报印出来了,给你留了一本。”她把报纸放在他手边,顺手抽走他手里的笔,“又看傻了?跟你说过别总盯着刑法,你又不主攻刑诉。”
何以琛抬头,看着她被冻得发红的鼻尖,伸手替她拢了拢围巾:“在想点事。”他最近总想起父亲日记里的话——“赵行长说,那笔款子能走‘特殊流程’,就是要打点……”以前看不懂的隐晦,随着法律知识积累,渐渐拼凑出不堪的轮廓。
何以玫没追问,只是把自己的保温杯递给他:“热的姜茶,驱驱寒。”她知道他心里的结,也知道解开需要时间,便翻开校报,指着自己采写的通讯:“你看这个老修表匠的故事,是不是挺打动人?我跑了三趟才挖到他跟老伴的故事……”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采访细节,眼里的光冲淡了窗外的阴郁。何以琛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忽然觉得,或许就这样慢慢来,也没什么不好。
变故在一个周三的下午炸开。
何以琛刚结束模拟法庭的复盘,手机就被同学的消息刷屏了——“快看新闻!市长赵清源被查了!涉嫌贪污!”
他握着手机的手猛地收紧,屏幕上的新闻标题像烧红的烙铁:“本市市长赵清源涉嫌巨额贪污、滥用职权被立案调查,涉案时间跨度二十年,含八十年代银行信贷违规操作……”
“八十年代”“银行信贷”这两个词像针,狠狠扎进他的太阳穴。他踉跄着走到走廊尽头,拨通了何以玫的电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以玫,你看新闻了吗?赵清源……”
“我看到了!”何以玫的声音也带着惊惶,“我刚从系里出来,老师都在说这事!报道里提到‘八十年代挪用银行资金导致企业破产’,会不会……会不会跟伯父有关?”
会的。何以琛在心里回答。那些被他反复推敲的“特殊流程”“打点”,那些父亲日记里没写完的省略号,此刻都有了答案。
他没回宿舍,也没去图书馆,只是沿着校园的主干道走了一圈又一圈。梧桐树的叶子落了满地,踩上去沙沙作响,像父亲当年在工地上的脚步声。他想起父亲修建的那栋未完工的楼,想起母亲去世前浑浊的眼泪,想起这些年午夜梦回时的窒息感——原来不是命运无常,而是人为的贪婪。
“何以琛!”
何以玫找到他时,他正站在湖畔,背影僵得像块石头。她跑过去,从身后紧紧抱住他:“别自己扛着,我在呢。”
他转过身,眼眶泛红,却没掉泪。“我查到过一些线索,”他声音沙哑,“说当年银行有笔资金被挪用,我总觉得跟赵清源有关,可我没证据……现在,他自己败露了。”
“这不是你的错。”何以玫抬手,用指腹擦去他眼角的湿润,“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一直在查,一直在等真相。”
雨又开始下了,不大,却冷得刺骨。何以琛把她拥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听着她有力的心跳,那些翻涌的恨意和痛苦,才慢慢被压下去一点。
赵清源的案子发酵得很快。纪检委公布的涉案细节里,清晰提到了八十年代末那笔被挪用的信贷资金——本应用于扶持中小企业续贷,却被他挪去给亲戚填补窟窿,导致包括何志远在内的七家企业主资金链断裂,其中三人最终破产自杀。
消息传开那天,校园里都在议论。有人说“没想到赵市长是这样的人”,有人唏嘘“那些被连累的家庭太惨了”。何以玫在食堂听到有人提起“何志远”,下意识地握紧了何以琛的手。
他反手握紧她,摇摇头,示意没事。只是那天的饭,他没吃几口。
更让人意外的消息在一周后传来:赵清源在看守所自杀了。
据说是用磨尖的牙刷柄划破了手腕,留下一封遗书,指定要交给何以琛。
何以琛是在辅导员办公室接到看守所电话的。他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嬉笑打闹的学生,忽然觉得很恍惚。那个他恨了十几年的人,那个他曾发誓要让其付出代价的人,以这样决绝的方式,退出了这场漫长的恩怨。
去看守所取遗书的路上,何以玫一直握着他的手。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像他被打乱的人生轨迹。“如果不想看,我们可以不接。”她轻声说。
何以琛摇头:“要接的。总得有个了结。”
遗书是用圆珠笔写的,纸页边缘有些褶皱,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
“何以琛同学: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当年挪用公款,是我鬼迷心窍,害了包括你父亲在内的许多人,罪孽深重。我不求你原谅,只盼你能放下——你还年轻,不该被仇恨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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