闸北疫区的硝烟散尽,胡老扁“万家生佛”的名声不胫而走,如同长了翅膀般传遍了上海滩的大街小巷。报纸上连篇累牍地报道他的事迹,称其为“逆行的神医”、“贫民窟的守护神”。达官显贵、富商名流的请帖、邀诊函雪片般飞来,酬金一个比一个丰厚。然而,胡老扁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并非源于身体,而是源于心灵。
那“万家生佛”的赞誉,如同金色的枷锁,让他步履维艰。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面对那些锦匣盛放的金银、措辞谦卑的请柬,他只是淡淡地让阿强一一谢绝,或转赠给那些在疫情中失去亲人的贫困家庭。他只想回到他那间临河的小医馆,嗅闻熟悉的药香,为那些真正需要他的街坊邻里看诊,找回那份属于医者的、纯粹的宁静。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
苏婉清的身体已大致康复,督军府派来的管家和护卫几乎是半请半强迫地将她接回了位于法租界的豪华公馆。离别时,她眼中满是不舍与担忧。
“先生,如今你名声太盛,恐招人嫉。万事务必小心。”她屏退左右,低声叮嘱,纤纤玉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帕,“等我安排妥当,父亲那边……我自有分说。”
胡老扁明白她的意思。苏督军位高权重,对女儿倾心于一个“江湖郎中”之事,恐怕绝不会乐见。他们之间,横亘着的不仅是身份地位的云泥之别,还有即将到来的、难以预测的风暴。
他点了点头,目光沉静:“我知道。你……保重。”
千言万语,化作最简单的告别。望着马车载着苏婉清消失在街角,胡老扁心中空落落的,疫区中生死与共的温情尚未散去,现实的冰冷已悄然逼近。
为了暂时避开风头,也为了整理纷乱的心绪,胡老扁接受了上海中医公会一位老友的邀请,前往位于苏州城外、太湖之滨的“药王谷”小住几日。那里是这位老友家族的产业,遍植药材,环境清幽,鲜为人知。
药王谷果然名不虚传。时值初夏,谷内绿意葱茏,溪流潺潺,各种草药花开遍野,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混合药香。胡老扁每日里或与老友品茗论医,或独自入山辨识药草,或于溪边静坐调息,连日来的紧绷与压抑,终于在这片山水间得到了些许舒缓。
这日傍晚,胡老扁谢绝了老友共进晚餐的邀请,信步走到谷底一处僻静的温泉旁。这温泉面积不大,水汽氤氲,四周被嶙峋的怪石和茂密的竹林环绕,极为隐蔽。泉水有舒筋活络之效,老友特意告知他可随意使用。
褪去衣衫,将身体浸入微烫的泉水中,胡老扁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温热的水流包裹着疲惫的四肢百骸,仿佛能将所有烦忧都洗涤而去。他闭上眼,任由思绪放空。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细微的、不同于风吹竹叶的窸窣声,惊动了他作为医者敏锐的听觉。他猛地睁开眼,循声望去。
只见月光下,竹林边缘,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似乎也刚沐浴完毕,身上只松松地裹着一件月白色的浴袍,湿漉漉的长发如同海藻般披散在身后,更衬得脖颈修长,肌肤胜雪。她赤着双足,站在冰凉的溪石上,正微微蹙着眉,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踝,神情带着一丝痛楚和无助。
月光如水,清晰地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侧影和精致柔美的面部轮廓。她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眉宇间有种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但那双偶尔抬起的眸子里,却似乎藏着与她年龄不符的、淡淡的哀愁与沧桑。
胡老扁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将身体往水下沉了沉。他立刻认出,这女子并非药王谷的仆役,其气质穿着,绝非寻常人家。
那女子似乎并未察觉温泉中有人,她尝试着挪动脚步,却因脚踝的疼痛而轻轻“嘶”了一声,身体摇晃,险些摔倒。
医者的本能压倒了一切。胡老扁也顾不得避嫌,立刻扬声道:“姑娘!可是扭伤了脚?切勿乱动!”
那女子被这突如其来的男声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到温泉中的胡老扁,脸上瞬间飞起两抹红霞,惊惶失措地想要后退,却再次牵动了伤处,痛得弯下腰去。
胡老扁见状,也顾不得许多,迅速抓起岸边的长衫披上,虽浑身湿透,但也勉强蔽体。他快步走到那女子身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拱手道:“冒昧惊扰姑娘,在下胡青囊,乃谷主友人,在此暂住。见姑娘似乎伤了脚踝,在下略通医理,或可相助。”
他的语气坦荡而诚恳,自报家门,消除了些许对方的戒备。
女子抬起盈盈泪眼,打量着胡老扁。见他虽然衣衫不整,头发湿漉,但面容端正,眼神清澈明亮,并无猥琐之态,反而有种令人心安的沉稳气质。她犹豫了一下,细声细气地道:“有劳……先生。小女子姓柳,名月娥,是……是前来谷中静养的。方才不慎在溪边滑了一下……”
胡老扁点点头,目光落在她微微肿胀的右脚踝上。“柳姑娘,此地不宜久留,需尽快处理伤处。若不介意,可否容在下扶你到前方石凳稍坐,为你检查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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