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初刻,万籁俱寂,紫禁城巨大的轮廓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沉默矗立,唯有东华门方向,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略显杂乱却刻意压低的马蹄声与脚步声,打破了这死寂。
长乐宫前,宫灯早已悉数点亮,将汉白玉台阶映照得如同白昼。朱秀宁身披一件厚厚的锦缎斗篷,里面却只穿着寝衣,显然是从睡梦中惊醒后匆忙披衣而出。她站在冰冷的石阶最上层,寒风卷起她未及梳理的如墨长发,她却浑然不觉,一双美眸死死盯着宫门方向,双手紧紧绞在身前,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秋棠、冬雪、朱槿、素蘅等贴身宫女全都侍立在她身后,个个面带忧色,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自从得知陛下和张大人夜袭玄武观,她的心就一直悬在嗓子眼,未曾片刻落下。
终于,宫门处人影晃动,火把的光晕中,一队盔甲染血、面带疲惫的将士簇拥着两个身影,快步走了进来。
为首一人,正是身穿那套耀眼戎装、却难掩稚气与疲惫的嘉靖皇帝朱厚熜。他脸色有些苍白,盔缨歪斜,战袍下摆沾染了不少泥泞和暗红色的血渍,走路时左臂似乎有些不便,被一名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但那双眼睛,却在看到阶上那抹倩影时,瞬间亮了起来,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以及一丝……想要炫耀又强自压抑的激动。
紧跟在他侧后方的,则是依旧穿着那身深色劲装、发髻微乱、面带倦容却眼神清亮的张绥之。他倒是没受什么伤,只是官袍上也蹭了不少灰尘,看起来颇有些狼狈,但步履从容,神色平静。
“皇弟!绥之!”
朱秀宁在看到两人身影的瞬间,一直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汹涌澎湃的狂喜与后怕!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公主仪态,提起裙裾,像一只归巢的乳燕般,沿着冰冷的台阶飞奔而下!锦缎斗篷在她身后飞扬,如同一道绚丽的流光。
在距离最后几级台阶时,她甚至差点绊倒,却不管不顾,直接扑到了刚刚站稳的朱厚熜和张绥之面前!在周围所有侍卫宫女惊愕的目光中,这位一向雍容高贵的永淳长公主,竟伸出双臂,一手紧紧搂住了弟弟朱厚熜的脖子,另一只手则抓住了张绥之的胳膊,将两个她生命中最重要、刚刚历经生死险境的男人,同时拥入了自己怀中!
“你们……你们两个混蛋!吓死我了!呜呜……” 她把脸埋在朱厚熜尚且冰凉的胸甲上,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瞬间就打湿了那冰冷的金属,“有没有受伤?伤到哪里了?快让我看看!” 她语无伦次,一边哭,一边急切地用手在朱厚熜身上摸索检查。
朱厚熜被姐姐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和哭泣弄得一愣,尤其是当着这么多臣子侍卫的面,脸上顿时泛起一丝窘迫的红晕,下意识地想挣脱,却被朱秀宁抱得更紧。他感受到姐姐身体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心中那点少年的虚荣和别扭,瞬间被一种温暖的、难以言喻的亲情所取代。他轻轻拍了拍朱秀宁的后背,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撒娇:“阿姐……我没事,就是……就是胳膊被流箭擦破点皮,不碍事的……你别哭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张绥之也被朱秀宁这大胆的举动惊了一下,手臂上传来的温热与力度让他心头剧震,鼻尖萦绕着她发间熟悉的馨香混合着泪水的咸涩,让他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只能低声道:“殿下放心,微臣无恙。陛下英勇果决,只是受了点轻伤,御医已处理过了,并无大碍。”
朱秀宁哭了几声,发泄出心中的恐惧和后怕,这才稍微冷静下来。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先仔细看了看朱厚熜确实只是左臂简单包扎,脸色虽白但精神尚可,又扭头上下打量张绥之,确认他全须全尾,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用手背胡乱抹了把眼泪,嗔怪地瞪了两人一眼,尤其是朱厚熜:“还说没事!都见血了!还有你!” 她转向张绥之,语气带着心疼和埋怨,“你不会武功,跟着去凑什么热闹!要是……要是……” 她“要是”了半天,也没说出后面不吉利的话,只是用力掐了一下张绥之的胳膊。
张绥之疼得龇了龇牙,却不敢呼痛,只能陪着笑脸道:“殿下教训的是,是微臣莽撞了。只是当时情势紧急,陛下身先士卒,臣……臣实在放心不下。”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解释了缘由,又巧妙地把功劳和焦点引回到了皇帝身上。
果然,朱厚熜听到这话,虽然胳膊还疼着,但心里却受用无比,胸膛不自觉地挺了挺,脸上露出几分得意,接口道:“阿姐,你别怪张卿。今日若非张卿临机应变,识破妖人火枪哑火之诡计,又安排奇兵从天而降,朕恐怕还真要费一番周折。” 他虽说得轻描淡写,但“识破诡计”、“安排奇兵”这几个字,已是对张绥之最大的肯定和褒奖。
朱秀宁何等聪明,立刻从弟弟的语气和神态中明白了今晚的大致经过和张绥之所起的关键作用。她心中又是骄傲又是后怕,看向张绥之的眼神更加柔和,却故意板起脸对朱厚熜道:“哼!你还说!身为一国之君,亲冒矢石,成何体统!这次是运气好,下次若再这般莽撞,看我不告诉母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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