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棂,在张绥之书房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关于朝鲜风物人情的卷宗,目光却有些涣散,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昨夜几乎一夜未眠。秋棠和冬雪那番石破天惊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哄哄殿下”、“叫她宁儿”、“从了便是”、“太后撑腰”……每一个字眼都像是一把重锤,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去,还是不去?这个问题折磨了他整整一宿。
去?那便是默认了秋棠冬雪的“安排”,等于半只脚踏入了那深不见底的皇家漩涡。自己一个寒门出身的八品小官,何德何能,敢觊觎长公主殿下?一旦踏出这一步,便是将身家性命、仕途前程都系于那变幻莫测的天家恩宠之上。陛下今日或许因姐姐高兴而默许,他日若心生芥蒂,自己便是那待宰的羔羊。更何况,他张绥之苦读诗书,心中自有抱负,岂能甘心做一个依靠裙带关系、失去实权的驸马都尉?
不去?那便是彻底得罪了永淳长公主。看昨日殿下那委屈愤怒的模样,以及秋棠冬雪暗示的“殿下心情不好”,若自己再拒之千里,恐怕不仅刚刚在陛下面前留下的一点好印象会荡然无存,还会给家族、给归义郡王府带来难以预料的麻烦。更何况……内心深处,那个明媚鲜活、大胆热烈的“黄莺儿”的身影,又如何能轻易抹去?那份悸动,是真实存在的。
进退维谷,左右为难。张绥之只觉得头痛欲裂,第一次感到这帝京的繁华之下,步步都是陷阱,呼吸间都充满了无奈。
正当他心烦意乱之际,院外传来一阵银铃般的欢笑声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由远及近。是花翎和阿依朵回来了。
“绥之哥哥!我们回来啦!”花翎像只快乐的小鸟,第一个冲进书房,脸上红扑扑的,满是兴奋。阿依朵也跟在她身后,手里还抱着个大大的布包。
“咦?绥之哥哥,你今天怎么没去衙门呀?”花翎好奇地凑到书案前,眨着大眼睛问道。
张绥之勉强压下心中的纷乱,挤出一丝笑容:“哦,陛下准了我几天假,让我好好准备出使朝鲜的事宜。左右衙署里近期也无甚要紧公务,我便在家看看卷宗。” 他顿了顿,补充道:“况且,此番破案,也算有些微末之功,上司体恤,让我歇息两日。”
“真的?太好啦!”花翎和阿依朵高兴地拍手雀跃,“那绥之哥哥就可以多陪陪我们啦!京城还有好多好玩的地方我们没去过呢!”
张绥之被她们的快乐感染,心情稍霁,笑着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阿依朵抱着的那个鼓鼓囊囊的布包上:“你们这是去哪里野了?抱的什么好东西回来?”
“是花!好多好多漂亮的花!”花翎抢着回答,兴奋地指手画脚,“是长公主殿下派人送来的!整整一马车呢!就停在咱们巷子口!冬雪姐姐带我们去的!”
话音刚落,就见冬雪那清冷的身影也出现在书房门口。她今日依旧是一身墨蓝色的侍女服饰,面容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对着张绥之微微颔首:“张大人。”
张绥之连忙起身还礼:“冬雪姑娘。” 他心中一动,长公主送花来了?这是什么意思?是示好?还是……另一种形式的“通牒”?
他随着三女走到院中,果然看见院子角落里已经摆放了七八个造型各异的紫砂或瓷质花盆,里面栽种着各式各样的花卉。有娇艳欲滴的红色山茶,有清雅脱俗的白色茉莉,有香气馥郁的黄色含笑,还有几盆叫不上名字、但形态奇特的观叶植物。花翎和阿依朵正兴致勃勃地将剩下的花盆从门外马车上搬进来,小小的院落顿时显得拥挤而充满生机。
张绥之看着这一盆盆显然价值不菲、需要精心照料的花草,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他对着正在指挥小厮摆放花盆的冬雪拱了拱手,语气带着几分自嘲:“冬雪姑娘,代下官多谢长公主殿下厚赐。只是……你看我这寒舍简陋,下官俸禄微薄,平日里自己都快养不活了,只怕……辜负了殿下美意,养不好这些娇贵的花草啊。”
他这话倒不是完全推脱。他一个八品行人,年俸不过数十石米,折合成银钱,在物价腾贵的京城,也仅够维持一家三四口的基本用度,还需精打细算。若非归义郡王念旧情,将这处别院暂借他居住,又派了花翎、阿依朵这两个不拿俸禄的“自家妹妹”来照料起居,他张绥之在京城的日子恐怕要捉襟见肘得多。长公主殿下久居深宫,锦衣玉食,哪里懂得这些民间柴米油盐的“疾苦”?她只想着赠花示好,显得风雅浪漫,却完全没考虑过接收者是否有能力消受这份“雅趣”。
冬雪闻言,抬起那双清冷的眸子,淡淡地瞥了张绥之一眼,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张大人说笑了。殿下赏赐,是恩典。花草而已,浇水便能活,有何难养?莫非张大人是嫌弃殿下所赠之物,入不了眼?” 她心中却想:你这俸禄,怕是还没我这长乐宫大宫女得的赏赐多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