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汉白玉透过薄薄的官袍,寒意直透骨髓。张绥之强忍着膝盖的刺痛和身体的僵硬,保持着恭谨的跪姿,心中默念着应对的言辞,不敢有丝毫杂念。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刻都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在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后,殿内传来一声清晰而拖长了音调的宣召:
“宣——新授行人司行人张绥之——觐见——!”
张绥之精神一振,强忍着膝盖的剧痛和麻木,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垂首躬身,迈着谨慎的步伐,踏上了那高高的台阶,步入了乾清宫大殿。
一股浓郁而独特的龙涎香气味扑面而来,沁人心脾,却又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威严。大殿内光线明亮,金砖墁地,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高高的穹顶,殿内陈设奢华庄重,气象万千。
张绥之不敢抬头,快步走到御阶之下,依照礼仪,双膝跪地,行三跪九叩大礼,声音清晰而恭谨:“微臣行人司行人张绥之,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一个年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谢陛下!”张绥之再叩首,然后才站起身,但依旧垂首躬身,目光盯着自己的靴尖。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探究。
张绥之依言,缓缓抬起头,但目光依旧谦卑地垂视着下方,不敢直视天颜。然而,就在这抬头的瞬间,他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端坐在须弥座上的那位年轻君主。
嘉靖皇帝朱厚熜,年仅十八岁。他身着明黄色的常服盘领袍,袍子上绣着精致的龙纹暗花,但并不显得过分奢华。他身形略显单薄清瘦,面容尚带着少年的清秀轮廓,皮肤白皙,鼻梁挺直,嘴唇薄而紧抿。然而,最令人心惊的是他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并非很大,却锐利得如同翱翔于苍穹的鹰隼,深邃不见底,开阖之间精光闪烁,透着一股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深沉、机警、冷静以及掌控一切的绝对威压。他并未戴沉重的冠冕,乌黑浓密的发髻只用一根简单的羊脂白玉簪松松挽着,这反而更增添了几分随意下的凛然天威,仿佛他本人就是规矩的化身。他端坐在那里,姿态并不刻意紧绷,却自然流露出一种睥睨天下的帝王气度。
然而,就在张绥之看到皇帝面容的一刹那,心中却莫名地涌起一股极其微弱的、转瞬即逝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一张与之有些相似的脸庞?但这念头如同电光石火,立刻被他强行压下,心中暗斥自己荒诞,天子容颜,岂是常人所能窥见?定是紧张所致的错觉。
“张绥之,”嘉靖帝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朕观你履历,滇南人士,新科进士。授你行人司行人一职,你可知此职司之要义何在?当如何恪尽职守?”
来了!皇帝开始考校了!张绥之心 神一凛,早已打好的腹稿清晰浮现。他深吸一口气,拱手躬身,声音沉稳而清晰地回答:
“回禀陛下!臣蒙天恩,授此职司,日夜惶恐,唯恐有负圣望。臣以为,行人司之要,首在一个‘忠’字!忠君体国,如臂使指。陛下旨意所向,无论刀山火海,蛮烟瘴雨,臣必星夜兼程,不避艰险,务求谕旨所达之处,如陛下亲临,彰显天威!”
他略微停顿,见皇帝并无打断之意,继续道:“次在一个‘才’字!行人出使,代表天朝,非鹦鹉学舌之徒可比。须得通晓经史,明辨礼仪,熟谙律令,更需洞察人情,审时度势。如此,方能深刻领会谕旨深意,观地方之情势,相机应对,不辱使命,不致曲解圣意,徒生事端,有损国体!”
“其三,在于一个‘稳’字!”张绥之语气愈发郑重,“持身以正,谨言慎行,心如磐石。行人行走四方,所见所闻,繁杂无比,诱惑亦多。臣当时时自省,如履薄冰,守口如瓶。唯陛下之命是从,绝不以片语只言,妄测天心,更不假天威以营私!此三者,臣当铭刻于心,身体力行,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这一番回答,条理清晰,层次分明,既阐明了职责核心,又表达了忠心和原则,可谓滴水不漏。
嘉靖帝静静地听着,锐利的目光在张绥之脸上停留了片刻,手指轻轻敲打着御座的扶手,看不出心中所想。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回答得倒还周全。看来纳西月皎和归义王,倒没看错人。”
他话锋忽然一转,问题变得尖锐起来,直指当下朝廷最敏感的核心议题:“张绥之,你既通晓经史,明辨礼仪。那么,朕来问你,你对于朕议定皇兄(明武宗正德皇帝)谥号,以及尊奉朕之生父兴献王为皇考、上尊号之事,有何见解?”
刹那间,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侍立在旁的太监们连呼吸都放轻了。这可是“大礼议”的漩涡中心!多少官员因为在此事上站错队而丢官罢职,甚至身陷囹圄!皇帝将此问题抛给一个初入官场的小小行人,其用意深不可测,是试探?是考验?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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