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阴雨初歇,晦暗的天光透过云层,勉强照亮了悦来客栈的大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气味——新鲜烹制食物的浓郁香气,与挥之不去的血腥、霉味以及人心底的惶惑不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大堂中央,几张方桌被拼凑在一起,铺上了略显陈旧的桌布。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大盆热腾腾的炖山鸡、油光锃亮的红烧肘子、清蒸的河鱼、碧绿的时蔬、还有几碟客栈特色的腌菜和腊味。一坛刚开封的米酒散发着醇厚的香气。这顿突如其来的宴席,堪称丰盛,是老板娘拿了张绥之的金子后,竭尽所能张罗出来的。
众人围桌而坐,但气氛却远非喜庆。县尉端坐主位,面色沉肃,官威自然流露。张绥之坐在他身侧,今日换了一身月白色的直裰,更衬得面如冠玉,神色平静,但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暗夜中的寒星,缓缓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徒锋在苏小姐的陪同下出席,他依旧是一身青布劲装,面无表情,眼神冷峻,虽未戴刑具,但两名衙役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无形的压力笼罩着他。苏小姐紧挨着他而坐,脸色有些苍白,不时担忧地看他一眼,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握成了拳。
清虚道姑师徒坐在稍远一些的位置,清虚依旧是一副超然物外的平静模样,慢条斯理地用着素斋。小道姑慧心则有些心神不宁,大眼睛好奇地偷偷打量着桌上的荤菜,又时不时飞快地瞟一眼俊朗的张绥之,脸颊微红。
老板娘和店小二站在柜台附近,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但眼神闪烁,难掩紧张。李云舟独自坐在角落,低着头,双手放在膝上,似乎对满桌佳肴毫无兴趣,只盯着自己面前的碗筷发呆。
花翎和阿依朵一左一右紧挨着张绥之。花翎换上了一件桃红色的窄袖襦裙,阿依朵则是鹅黄色,两人经过梳洗打扮,更显娇俏明媚。但此刻,她们也收起了平日的嬉笑,小脸上带着严肃和警惕,如同两只守护着主人的小兽。
张绥之站起身,端起面前的酒杯,脸上带着温和而得体的笑容,朗声道:“诸位,今日张某冒昧设此薄宴,一是感谢县尉大人及各位衙役兄弟为案情奔波辛劳;二来,大家因风雨和案件困于此地,心中难免忐忑,借此机会,也算为大家压惊,聊表心意。还请诸位不必拘束。”
他首先向县尉敬酒,言辞恳切,给足了面子。县尉脸色稍霁,举杯示意。
酒过一巡,气氛略微活络了一些,但空气中那份无形的紧张感并未消散。张绥之放下酒杯,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睿智与沉静。他再次站起身,目光平和却极具穿透力地扫过全场,声音清晰而沉稳地开口,仿佛一位耐心的先生,开始为迷途的众人梳理线索:
“县尉大人,诸位。赵德崇监军不幸遇害,案情扑朔迷离,更有‘厉鬼索命’之说流传,闹得人心惶惶。然,世间之事,但凡人为,必有痕迹可循。今日,在下便将自己连日来查访所得,与诸位剖析一番,以求拨云见日,还死者一个公道,也还诸位一个清白。”
他首先指向二楼赵德崇房间的方向:“此案第一个迷障,便是所谓的‘密室’。房门内闩,看似无人能进出。然而,”他话锋一转,走到窗边,指向窗外,“若我们换一个思路,凶手并非从门而入呢?”
他示意一名衙役取来之前拓印的外墙痕迹图样,展示给众人看:“诸位请看,这是在客栈外墙,尤其是二楼各房间窗棂附近发现的攀爬痕迹!痕迹新鲜,绝非陈年旧迹。这证明,在昨夜暴雨之时,确有人胆大包天,凭借外墙攀爬而上!”
他目光扫过众人惊疑不定的脸,继续道:“做到这一点,或许不需要传说中的绝顶轻功,但需要极大的胆量、过人的细心,以及……对客栈外部结构的熟悉!只要预先观察、反复练习,寻常人亦有可能做到!凶手,正是利用暴雨夜的掩护,通过窗户潜入赵德崇房间,作案之后,再原路返回,并从外部设法将窗户虚掩甚至做出闩上的假象,从而制造出‘密室’的假象!”
这一番分析,条理清晰,证据确凿,顿时让在场不少相信“鬼怪”或“纯粹密室”的人动摇了。县尉更是微微颔首,露出思索的神色。
接着,张绥之语气一沉,说到了自己今日清晨的遭遇:“至于那所谓的‘厉鬼’,更是无稽之谈!今日清晨,在下在房中休息,却不幸中了暗算,突然晕厥。”他看向花翎和阿依朵,二女立刻用力点头。
“经仔细查验,”张绥之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我并非因病晕倒,而是被人下了迷药!此药气味极其特殊,甜腻中带着草药的辛麻。而这份气味……”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县尉,“与昨日在赵德崇房间,尤其在其衣领、枕畔残留的气味,一般无二!”
“试问!”张绥之声音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赵德崇监军行伍出身,彪悍勇武,若非事先被迷药所制,失去反抗之力,凶手怎能悄无声息地将其制服,并吊上房梁伪造成自缢?这绝非厉鬼所能为,而是心思缜密、手段歹毒之人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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