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商道,向来是赤尾部最喧闹的地方。
平日里,驼铃与笑语交织,赤尾族妇人在此交换盐巴与织物,孩童追逐着商队骆驼的影子,火塘余烬未冷,新茶已沸。可今日,只有风沙呜咽,和一片死寂的狼藉。
林不觉策马而来时,正午的日头灼烤着黄沙,将铁器晒得滚烫,盐粒在沙中泛着刺眼的白光。赤尾族人三三两两蹲在残骸间,默默收拾。有人捧起半袋未散的盐,有人拾起断裂的织机梭子,眼神空洞,如被抽走了魂。
火鬃氏长老站在高处,双臂环抱,目光如刀:“若非你来,何至如此?狼族何曾断过商路?”
林不觉未辩,只翻身下马,靴底踩在碎裂的药材上,发出细微的脆响。他蹲下身,从一堆破布中拾起一包未破的盐,走向一位佝偻老妇。她正用枯手扒拉着沙土,试图找回散落的止血草根。
“婆婆,盐还能用。”他将盐包轻轻放入她怀中。
老妇抬头,浑浊眼中闪过一丝光,随即又黯淡下去,只低声道:“草……草没了,我孙子的伤……”
林不觉沉默。他知道,那批止血草是赤尾部唯一能治“沙毒疮”的药。如今被毁,至少十人将面临溃烂截肢。
他站起身,声音不高,却穿透风沙:“盐可再运,药可再采,草场可再育。但若今日因狼族威胁而废律,明日因虎族不满而毁约,赤尾部将永无宁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你们争的,从来不是一包盐、一株草,而是能否按自己的规矩活下去。”
火鬃长老冷笑一声,转身离去。但人群中,有人低下了头,有人攥紧了手中的残物,眼神复杂。
林不觉转身,对阿骨朵道:“备马,我去白狐部。”
阿骨朵眉头紧锁:“你昨夜咳血未止,寒髓咒已入肺经。这一路三百里,要过鸣沙谷、断骨河、雾林坡……你撑不住。”
“撑得住。”林不觉苦笑,抬手抹去唇角干涸的血痂,“若撑不住,律武司新律,便真成绝响了。”
当夜,赤尾峰顶。
林不觉独坐帐中,青玉簪清光微弱,如风中残烛。他强忍寒髓咒带来的刺骨寒意,将《草场三则》副本仔细卷好,以赤尾火漆封缄。火漆中混入一缕律武真元,若非赤狐月亲启,强行拆封,文书将自焚成灰。
他另取一卷空白兽皮,以赤炭写下《草场司续行要略》,详述轮牧周期、纠纷仲裁流程、公簿更新之法。字迹因手抖而略显歪斜,却一笔不苟。
帐帘掀开,赤狐月缓步而入。她未着赤袍,只一身素灰常服,金瞳在夜色中如两点寒星。
“你真要去?”她问。
“必须去。”林不觉将文书递上,“若我三月不归,此律,望族长续之。”
赤狐月接过,指尖触到火漆上微弱的律武真元,眸光微动。她凝视他良久,忽然从腰间解下一枚赤铜令——形如小鼎,鼎腹刻“赤尾守”三字,边缘已磨得发亮。
“持此令,可调赤尾火骑百人护送。”她声音低沉,“火骑乃我部精锐,可御妖气,可破沙暴。”
林不觉摇头:“人道气运已弱,我头顶人道印早熄。若率百骑入青丘腹地,人族气息如烛引风,必招妖气反噬。轻则火骑染瘴,重则惊动玄鳞教暗桩。”
他望向北方,白狐部方向夜雾弥漫:“我一人,反不易被察。且白瞳已遣文书暗哨接应,路上无虞。”
赤狐月沉默。她知他说得对。赤尾火骑虽强,却是赤尾部最后的屏障,不可轻动。而林不觉,早已不是单纯的“人族客卿”,而是新律的化身。
她将赤铜令收回,却从发间取下一枚赤尾火晶簪,递予他:“此簪采自峰心火脉,可温经驱寒,撑你七日。”
林不觉接过,簪身温热,如握一小团火。“谢族长。”
“不必谢我。”赤狐月转身,走向帐门,“我护的不是你,是赤尾部的未来。”
帐帘落下,夜风卷入,吹动案上兽皮卷,发出沙沙轻响,如律之低语。
次日寅时,天未亮。
林不觉悄然出营,未惊动一人。他骑一匹赤尾部最耐寒的“火鬃马”,马鞍旁挂水囊、干粮、火晶簪,背上只一卷行囊。阿骨朵立于营门暗处,未言,只抱拳。
林不觉点头,策马而去。
风沙渐起,赤尾峰在身后化作一道赤色剪影。他知道,前方路险,身体将崩,敌影重重。但他别无选择。
因为有些路,明知难行,也必须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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