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后第三十四日,寅时。
神京,律武司地牢。
地牢深埋地下三丈,无窗无光,唯靠壁上三盏青铜油灯照明。灯焰幽绿,如鬼火摇曳,将石壁上斑驳的血迹与抓痕映得如同扭曲的符咒。空气凝滞得几乎能攥出水来,混着铁锈的腥气、陈年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那是前几任囚徒留下的最后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一把冰渣,直刺肺腑。
林不觉被粗如儿臂的玄铁链锁在石壁中央,双臂高举过头,手腕处早已磨破,血痂与铁锈混在一起,凝成暗红的硬壳。他低垂着头,黑发散乱,遮住了半边脸,唯余左臂裸露在外——那截律骨青光黯淡,表面竟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隐隐有黑气游走。这不是寒髓咒的余毒,而是律骨共鸣反噬。自他强行以律骨感应鼎心以来,每一次试图融合,都如刀割经脉;而今身陷囹圄,鼎心被封于皇城秘库,律骨失其呼应,竟开始自我崩解。
三日前,慈幼堂外那场对峙,兵部侍郎一句“伪造上谕、勾结逆党”,便将他打入这不见天日之地。景元帝未发一言,只一道手谕:“律武司司正林不觉,暂押待审。”——默许,便是最锋利的刀。
牢门“吱呀”一声开启,铁链拖地声刺耳。沈知微提着一盏素纱灯笼缓步而入,素白儒衫沾满尘土,发髻微乱,眼窝深陷,眼下青黑如墨,显然三日未眠。她身后跟着老周,佝偻着背,手中捧着一个食盒,脚步虚浮。
“他们……在朝堂上动了手脚。”沈知微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三省已议定,三日后辰时三刻,紫宸殿御前廷辩。若你败,律武司即日裁撤,你本人流放三千里,永不叙用。”
林不觉缓缓抬头,露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唯眼神如寒星:“若我胜?”
沈知微将食盒放在地上,打开,里面是清粥小菜,还有一小碗药汤,热气氤氲。“新律草案,需经中书省拟旨、门下省覆核、尚书省施行,最后天子御笔朱批,方可试行。”她取出一卷竹简,轻轻放在林不觉膝上,“但他们……不会让你胜。”
竹简展开,墨迹清晰,是她连夜抄录的《永昌朝会议事录》节选。她指尖点着其中一段:“永昌十二年,御史中丞奏请‘均田亩’,驳回,理由:‘祖制田亩,各安其分,不可轻动’。永昌十五年,户部侍郎奏请‘减市税’,驳回,理由:‘关卡之设,为国敛财,岂容商贾妄议’。永昌十七年,礼部尚书奏请‘妇承夫产’,驳回,理由:‘宗法为纲,妇从夫纲,产归宗族,天经地义’。”
字字如冰锥,凿进林不觉心里。
“祖制,是他们的盾。”林不觉声音低沉,“也是他们的枷锁。”
“所以,你必须破它。”沈知微目光灼灼,“但破盾,需矛。需证据。百案千证,缺一不可。”
“已得。”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疲惫的骄傲,“田亩案四十二,皆有地契、邻证、黄册副本为凭;市易案三十八,皆有原始单据、商贩血书、关卡记录为证;户婚案二十七,皆有地契、血书、慈幼堂收容录为据。老周与苏小蛮,三日不眠,已将所有证物归档,藏于律武司地库。”
林不觉眼中终于燃起一丝光:“好。”
但沈知微的眼神却黯淡下去:“但不够。”
“为何?”
“因朝堂之上,纸证可伪,人证方真。”她声音苦涩,“需活证。需那些被夺田的老农、被抽税至破产的商贩、被夺产投井的妇人……亲至紫宸殿,当着天子与三公九卿的面,亲口诉说。”
林不觉沉默了。他知道沈知微说得对。在那些满口“祖制”的老臣眼中,一纸地契,不如一滴眼泪;一卷血书,不如一声哭嚎。但——
“百姓畏官如虎,视宫门如鬼门关。”他苦笑,“谁敢上殿?谁敢指证豪强、商贾、宗族?”
“赤狼部遗民愿为证。”沈知微急道,“阿骨朵已传讯北境,三十六部头人,三日内可至神京。他们受豪强欺压最深,愿以血证律!”
“不够。”林不觉望向牢顶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声音斩钉截铁,“北境之证,可证边患,难动中枢。需神京百姓!需这皇城根下,被踩在泥里的声音!”
沈知微无言以对。她知道他说得对,却也知这几乎不可能。神京百姓,被豪强、官吏、宗族层层盘剥,早已如惊弓之鸟,连律问堂都不敢进,遑论紫宸殿?
牢内陷入死寂,只有油灯灯芯偶尔“噼啪”爆响,溅出几点火星。
就在此时,牢外忽传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铁甲碰撞的铿锵!牢门被猛地撞开,赵铁山浑身浴血冲了进来,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浸透半边战袍,脸色惨白如纸,却强撑着单膝跪地:“司正!大事不好!”
林不觉心头一紧:“何事?”
“兵部侍郎……”赵铁山咬牙切齿,声音因剧痛而颤抖,“他率夜巡司五百精锐,以‘查抄逆产’为名,围了律武司!末将率边军死守,但……但他们人多势众,末将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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