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白鹿书院后山。
雪霁初晴,天光澄澈如洗。山间松柏积雪未消,枝头偶有雪团簌簌滑落,砸在青石小径上,发出“噗”的轻响,旋即碎成细粉。晨光穿过林隙,在雪地上投下斑驳光影,如碎金铺地。远处书院钟声悠悠传来,清越入耳,与山涧流水声相和,竟成天然清律。
林不觉缓步而行,左臂律骨隐有温润之感——自五片残片于正阳门前归一,承范匣共鸣,律骨重铸,他体内十二正经竟于一夜之间贯通大半。昨夜闭关,依《律武天书·通脉篇》导引,寒毒虽未尽除,但经脉已如江河初开,内息流转不息,举手投足间,竟有轻盈之感。
他如今已是六品通脉境,虽未至圆融,却已可内力外放三寸,踏雪无痕亦非难事。但他刻意收敛气息,步履略显滞重,唯恐惊动旁人——夜巡司录事骤然成六品,必引朝廷侧目。更何况,律武司初立,树大招风。
他今日未着夜巡司皂衣,只穿一袭素色棉袍,外罩青布直裰,发髻用木簪束起,倒似个寻常书生。唯有袖中律骨微鸣,如钟磬轻响,提醒他:律在身,非在鼎。
他身后三丈,沈知微踏雪而来。
她今日未着书院常服,换了一身月白交领襦裙,外披银狐斗篷,领口缀一圈细软白毛,衬得面容愈发清丽。手中未持书卷,只握一柄油纸伞,伞面绘着几枝寒梅,墨色淡雅。她步履轻盈,踏雪无痕,显是儒家五品“通脉境”已臻圆融。
“林司正倒守时。”她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
林不觉转身,拱手:“沈姑娘言重。唤我林不觉即可。”
“律武司已立,司正之名,天下皆知。”沈知微走近,目光落在他左臂,似有所觉,“你……突破了?”
林不觉一怔,随即苦笑:“瞒不过姑娘。”
沈知微眸光微闪:“通脉境?”
“初成。”林不觉坦然,“律骨重铸,经脉自通。但根基不稳,尚需调养。”
沈知微点头,眼中掠过一丝赞许:“法家之路,以律为引,不假外物。你能在七日之内贯通十二正经,已属罕见。”
两人并肩而行,踏雪上山。
山径蜿蜒,两侧古柏参天,积雪压枝,偶有寒鸦掠过,啼声清越。沈知微步履轻盈,林不觉虽已通脉,却刻意收敛内息,步履略显滞重。她不动声色放慢脚步,与他并肩。
“你可知,父亲为何助你?”沈知微忽然问。
“为天下公道?”林不觉答。
“不全然。”沈知微摇头,“儒门讲‘经权之道’。经者,常道;权者,变通。父亲助你,是因你守‘经’——律不可废。但若你日后以律为刃,滥杀无辜,父亲亦会阻你。”
林不觉肃然:“我知。”
“你可知,苏大人、赵将军为何助你?”沈知微又问。
“为赤狼部冤魂?为边军军纪?”
“亦不全然。”沈知微望向远方,“苏大人乃法家,重‘刑名’;赵将军乃兵家,重‘军律’。他们助你,是因你守‘律’之本——律为公器,非私刑。”
林不觉默然。
两人行至观澜亭。
亭子建于山腰突出处,四面无墙,唯十二根朱漆圆柱支撑青瓦顶。亭中石案上,一炉松炭正燃,铜壶水沸,白气氤氲。案旁置两蒲团,一青一白,似早备好。
沈知微收伞,拂去斗篷积雪,示意林不觉落座。
“这是‘雪顶含翠’,今年头采。”她取茶罐,素手轻扬,茶叶如碧玉落壶,“以山泉煮之,可清心宁神。”
林不觉盘膝而坐,蒲团微凉。他下意识以《律武天书》中“静脉诀”调息,内息如溪流绕体,竟觉四肢百骸通泰,连左臂寒毒都似被压制。
水沸,茶香四溢。
沈知微斟茶,动作如行云流水,无半分烟火气。茶汤澄碧,入口微苦,继而回甘,喉间似有清泉流过。
“好茶。”林不觉由衷道。
“茶如律。”沈知微轻啜一口,“初尝苦涩,久之回甘。若只求甜,便失其本。”
林不觉点头。
两人静坐,看山间云卷云舒。
良久,沈知微忽然道:“你可知,律武司重建,最难处不在查案,而在——立信。”
“立信?”
“百姓畏权贵,信鬼神,却不信律。”沈知微目光清冷,“霍骁焚赤狼部,无人敢言;李玄真放噬心蛊,百姓自危。律武司若不能让百姓信‘律可护我’,便是空壳。”
林不觉心头一震。
“所以,你需做三件事。”沈知微放下茶盏,“一、速审霍骁案,昭雪赤狼部;二、开律堂,让百姓可诉冤;三、立律碑,刻律条于市井。”
林不觉凝视她:“沈姑娘……可是为律武司谋划?”
“非也。”沈知微唇角微扬,“我为天下人谋划。”
林不觉默然。
亭外,雪又悄悄下了起来,细密无声,将整座山裹入一片素白。
两人静坐饮茶,无言胜有言。
就在此时,林不觉袖中律骨忽生微鸣——非警兆,而是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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