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黑河以北,雪岭。
风如刀,雪如刃。天地间唯余一片死白,连乌鸦都不敢飞过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七年前,大胤边军以“通敌”为名,一夜焚尽阿骨朵所属的赤狼部三万族人,火光映红百里雪原,连雪都烧成了灰烬。事后,朝廷称“平定北患”,百姓称“雪岭无归”——因踏入此地者,十不存一:或冻毙于风雪,或疯癫于冤魂低语,或被雪狼分食,尸骨无存。
林不觉与阿骨朵已跋涉七日。马匹早冻毙于半途,两人徒步而行,靠阿骨朵猎杀雪兔、林不觉以内力融雪维生。他左臂律骨日夜发热,如藏火种;承范匣在怀中低鸣,如心跳回应——第三枚残片,就在前方,越来越近,几乎要破匣而出。
“到了。”阿骨朵忽然停步,声音沙哑如磨砂石,仿佛每个字都从喉中撕下。
前方雪坡下,一片焦黑废墟。断墙残柱,半埋雪中,依稀可见昔日毡帐围栏的轮廓。一根焦木旗杆斜插雪地,上悬半幅残旗,绣着褪色的赤狼图腾——狼眼已焦,却仍怒视苍天,似在质问这不公的天地。
阿骨朵跪地,捧起一抔黑雪,指节发白,指甲缝里渗出血丝:“这里……是我家。”
林不觉沉默,取出水囊,将清水洒于焦土——北境之礼,祭亡者,不焚香,唯以净水洗罪。水落雪地,瞬间蒸腾起白雾,如亡魂低泣,久久不散。
忽然,承范匣剧烈震颤!
残片感应,竟来自废墟深处!
“地下有东西。”林不觉低声道,指尖轻触地面,寒气刺骨,却有微弱青铜气息透出,如心跳,如呼唤。
阿骨朵眼神骤冷,手已按上刀柄:“赤狼部地宫,族中禁地,外人擅入者死。”
“我不是外人。”林不觉直视她眼,目光如炬,“我是来还债的。”
阿骨朵凝视他良久,眼中冰霜未融,却终是缓缓拔出弯刀,割开左手掌心,鲜血滴落焦土:“以血为引,开吾族门。”
血渗入雪,地面轰然塌陷,露出一道石阶,直通地底。石阶两侧,刻满狼首图腾,每阶皆嵌一枚狼牙,森然如守卫,仿佛在审视来者是否配踏入此地。
地宫幽深,寒气刺骨。
壁上狼油灯竟未熄灭,火苗幽蓝,映出墙上壁画:赤狼部先祖与一位黑袍律者并肩而立,共执一鼎,鼎上铭“律”字,鼎下万民跪拜。画中律者手持玉律简,腰悬承范匣,面容模糊,却气势如山,似能镇压万古不平。
“那是……”林不觉心头一震。
“律武监初代司律使。”阿骨朵低语,声音轻如梦呓,“三百年前,我族助他平定北境叛乱,他以‘律骨’为誓,立约:赤狼部永为律武监北境耳目,律武监永护赤狼部不受皇权欺凌。”
原来,两族之盟,早已刻入血脉,融于骨髓,代代相传,从未断绝。
石阶尽头,一尊石棺静卧中央。棺盖刻字,字迹如刀:
“律骨藏此,待主重铸。若非林氏血脉,触之即死。”
林不觉上前,将手按于棺盖。
刹那——
石棺轰鸣,棺盖自开!
内无尸骨,唯有一卷青铜简册悬浮半空,简身泛青,铭文古奥,上书五字:
“赤狼律盟·血契”
——没有残片!
林不觉心头一沉,如坠冰窟。
阿骨朵却一眼认出简册,瞳孔骤缩:“这是我族与律武监的盟书原件!父亲说过,盟书若现,便是律武监传人归来之兆。”
她颤抖着展开简册,羊皮卷页泛黄,律文密布,末页却附有一行小字,墨迹如新,似刚写就,字字如血:
“第三片藏于黑河骨灰之中。
非赤狼血与律骨共启,不可得。
——林正言 绝笔”
原来,父亲早知赤狼部将因护律而灭,
竟将最后的希望,托付给三万冤魂!
他将残片沉入黑河,与骨灰同葬,
以万民之冤,铸一鼎之基!
林不觉握紧承范匣,望向地宫出口,声音低沉如雷:“我们得去黑河。”
阿骨朵站在石棺前,久久未动。良久,她轻声道,声音如雪落深渊:“我族被灭,因藏匿律武监;
而你父亲,却将最后的希望,藏在我族的骨灰里……”
她转身,眼中泪光闪烁,却无怨恨,唯有一种沉甸甸的宿命感,如山如海:
“好。我带你去。
但你要记住——
若你负律,我必亲手碎你律骨;
若你负我族,我必让你沉入黑河,永世不得超生。”
林不觉郑重点头,左手按于律骨,右手抚过承范匣,声音如铁:“我以林氏血脉起誓:
法若不平,我骨先碎;冤若不雪,我命先偿。”
戌时,地宫外。
风雪更急,天地混沌。
两人身影没入茫茫雪原,走向那条漆黑如墨的河流。黑河水未冻,却黑如墨汁,传说因常年浸染骨灰,水底沉满冤魂,连鱼都不敢游过。河面无波,却似有无数低语在风中回荡。
而在他们身后,
雪岭废墟深处,
数道灰影悄然浮现——
律武监残部,终于现身。
为首者望着二人背影,低声对同伴道,声音如风过古井:
“司律使已至,赤狼律魂亦归。
第三片,将启北境之局。
从今日起,雪岭无归?
不——
雪岭有归人,携律骨,负血誓,踏冤河,铸新鼎。”
雪落无声,
却似万鼓齐鸣。
黑河之上,风雪再起,
仿佛三万冤魂齐声低语:
骨未寒,律未亡。
雪岭无归?今有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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