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摇头:“不知姓名,只知他每五日来一次,取范,付银。他说……上面要‘永通宝货’重现市面,搅乱钱法,好让新钱趁机入市。”
“新钱?”林不觉追问,“什么新钱?”
“不知。”胡三摇头,“但他说,新钱上有‘龙纹’,只待旧钱崩盘,便一统天下。”
林不觉与阿骨朵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惊骇——龙纹新钱?
国朝律法明令:非天子御准,不得铸龙纹于钱!
此乃私铸大逆,等同谋反!
就在此时——
院外传来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不下十骑,蹄声如雷,踏碎暮色。
胡三脸色骤变:“他们来了!每月十三,他必来取范!”
林不觉迅速吹灭炉火,拉胡三躲入墙角暗窖——那是铸钱局旧时藏铜锭之所,入口隐蔽。阿骨朵翻身上梁,隐于横木阴影之中,手已搭上箭囊。
片刻,院门被一脚踹开,木屑纷飞。
斗笠人率八名黑衣打手入内,直奔炉房。靴声铿锵,杀气逼人。
见炉冷范散,斗笠人冷笑:“胡三,你胆子不小。”
他掀开斗笠,露出一张清瘦面孔,约莫四十,左颊有刀疤,眼神阴鸷如鹰。此人气质不似江湖草莽,倒似军中斥候或密探。
“范呢?”他问,声音低沉如碾石。
胡三颤抖:“……铸坏了,今日重来。”
“是吗?”斗笠人踱步至石案,拾起一枚劣钱,嗅了嗅,又以指甲刮其边缘,“铜料不对。你换了料,想拖延?”
他猛地揪住胡三衣领,将老人提离地面:“我不管你用谁的手,明日午时,三枚真范,少一枚,你孙女沉江!”
胡三瘫软在地,喃喃:“……好,好……我铸,我铸……”
斗笠人甩开他,环视四周,忽蹲下身,指尖捻起地上一粒南浔特有的芦苇籽——那是林不觉衣上所沾,一路未净。
“有人来过。”他眼神骤冷,“搜!一个角落都别放过!”
黑衣人四散搜查,刀光闪烁,脚步如雷。
阿骨朵屏息,指节发白,箭尖对准斗笠人后心。
林不觉握紧刀柄,准备拼死一搏——若暴露,便血战到底。
就在此时——
远处传来一声尖锐哨响,如鹰唳夜空!
斗笠人神色一变:“漕帮急哨?”
一名打手奔入,气喘吁吁:“头儿!利达船行出事了!南浔码头被巡夜司突查,查出三箱劣钱,赵铁面已上报按察使!”
“谁干的?”斗笠人咬牙。
“说是……沈七举报的。”
斗笠人脸色铁青,眼中杀意翻涌:“内鬼!立刻回总舵!通知瓜洲、镇江所有暗仓,暂停出货,销毁账册!”
众人迅速退去,如潮水退岸,转瞬消失于暮色之中。
胡三瘫坐地上,冷汗涔涔,双手颤抖不止。
林不觉从暗处走出,扶起老人:“沈七……动了。”
阿骨朵从梁上跃下,神色凝重:“他赌上了命。”
林不觉却更在意另一事:“他们说‘镇江有暗仓’——镇江,才是私铸坊所在!”
胡三忽然抓住他手腕,力道出奇地大,声音颤抖却坚定:“公子,若你真想救我孙女……去镇江金山寺后山。那里有座废弃铁匠铺,三年前被漕帮买下,外人不知。我孙女……可能就在那儿。”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决绝:“而私铸真钱,必用高锡铜料。江南唯有镇江铜山有此矿,且矿主姓钱,与利达船行同姓——那不是巧合。”
林不觉心头一震。
——镇江铜山!
——金山寺后山!
——钱姓矿主!
线索终于连成一线!
夜深,三人悄然离废局。
胡三不肯走:“我若逃,他们立刻杀我孙女。但我可拖一日——明日午时前,他们不会动手。”
林不觉点头,将一包金疮药塞入他手中:“撑住。我们明日午时前,救她出来。”
回程路上,寒风刺骨。
阿骨朵低声道:“沈七举报利达,是冒险,也是机会。按察使一查,漕帮必乱,正是我们突入镇江的时机。”
林不觉取出怀中铜范,又摸出一张密信——那是他今晨收到的神京飞鸽,来自赵总管:
“查得永通宝货停用那年,真范未全熔,有三十枚‘试范’存于工部南库,后移交镇江铸钱分司。南库账册,经手人:钱世漋。”
——钱世漋!
与胡三所说“钱姓矿主”完全吻合!
林不觉将信收起,望向镇江方向,声音如铁:
明日,我们兵分两路:
你去金山寺后山,摸清铁匠铺布局;
我去铜山,查钱世漋。
午时前,汇合救人,
端了这私铸老巢。”
他知道,
这一夜,
将是风暴前最后的寂静。
而江南的水,
即将被血与铜染红。
因为真正的铸钱局,
从来不在废墟,
而在人心最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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