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八日,申时三刻。
林不觉站在醉月楼后巷,青衫洗得发白,袖口还沾着水门渠的青苔味。
他没从前门进。
昨夜水门一战,虽未暴露身份,但“渠卫·乙七”的铜牌已被他藏入鞋底——这意味着有人在查他的行踪。
醉月楼前门有眼线,他看得出。
他绕至后厨,敲了三下柴门。
门开一线,一老仆眯眼:“买琴弦?”
“买《广陵散》谱。”林不觉答。
门开。
云娘在三楼静室等他,窗半开,焚着安神香——无青鳞味,纯艾草。
“你没死。”她递上一碗姜汤。
“差点。”林不觉接过,未饮,“渠卫比我想的更狠。”
“渠卫不是兵部的人。”云娘坐下,取出一卷残图,“是内府营造司的私役。”
林不觉心头一震。
内府营造司——宫中工程衙门,直隶尚宝监。
“你怎么知道?”
“我弟弟死前,偷到一份工钱册。”云娘展开残图,“你看这个标记。”
图上角落,盖着一枚朱印:“内府营造司·渠务乙字房”。
“渠卫分甲乙丙三房,乙房管桑水河段。”云娘低声道,“他们不领兵饷,领的是‘营造司工钱’,每月十七日结。”
林不觉想起昨夜渠卫对话:“今晚送几瓶?”“三瓶,贵人急用。”
原来,“贵人”通过营造司,以“工程用工”之名,养私兵、运青鳞、设祭坛。
整个系统,披着合法外衣。
“图纸呢?”他问。
“在尚宝监。”云娘摇头,“但尚宝监只认两种人:内侍,或持御批的钦差。”
林不觉沉默。
他一个从九品录事,连宫墙都进不去,遑论尚宝监。
“北境童女的事,你查到多少?”他换问。
云娘眼神一暗:“三日前,一辆黑篷马车从北门入,挂‘赈灾义仓’旗,实载七名女童,最小五岁。车入城后,直奔西水门暗渠口,再未现身。”
“义仓归户部管。”林不觉冷笑,“新尚书刚上任,就接手这脏活?”
“不。”云娘摇头,“义仓旗是假的。真旗有火漆印,那车没有。”
有人伪造官旗,私运童女。
林不觉握紧姜碗。
他知道,若不能拿到暗渠图纸,就无法证明暗渠通皇城,更无法指认“贵人”。
而拿图纸,需进尚宝监。
进尚宝监,需御批或内侍引路。
他两样都没有。
云娘忽然起身,从琴腹取出一物:“这个,或许能帮你。”
是一枚褪色的腰牌,铜质,刻“尚宝监·杂役·丙九”。
“我弟弟的。”她声音很轻,“他曾在尚宝监扫库房,三个月。后来因翻查律武监旧档,被逐出,不久后死于桑水河。”
林不觉接过腰牌,边缘磨得光滑,显然常被摩挲。
“库房在哪?”
“西角楼偏院,戌时换岗,丙字房杂役可入半个时辰。”云娘递给他一套灰衣,“衣服是他的,尺寸差不多。你若扮他,需记住三件事:
一、低头,不看人眼;
二、走路微跛,他左腿有旧伤;
三、若被问话,只答‘丙九,清册’。”
林不觉点头。
他知道,这是以命相托。
“为什么帮我?”他终于问。
云娘望向窗外:“因为我弟弟临死前,也像你一样,说‘若停下,她们就白死了’。”
她顿了顿:“而且……我查到,我娘不是病死的。她是律武监最后一任司律使的妾室,死于景元三年冬。”
林不觉怔住。
律武监的血,不止流在他一人身上。
回夜巡司路上,林不觉绕行四条街,确认无人尾随。
他将渠卫铜牌、丙九腰牌、灰衣、麻骨散、罗盘、假死散一一清点。
又磨了匕首,削了三根竹签——若库房有锁,可作撬具。
他知道,尚宝监不是水门。
那里有禁军巡夜,有符箓封档,有生死簿记。
但他更知道,北境来的童女,等不到他慢慢升官。
戌时将至,他换上灰衣,左腿绑石,微跛前行。
月色被云遮,神京如墨。
他走过朱雀大街,拐入皇城西巷。
尚宝监偏院,就在西角楼阴影下。
两名杂役正交接,一人嘟囔:“丙九今日怎迟了?”
林不觉低头,拖着腿上前,哑声道:“病了半日,刚缓。”
那人瞥他一眼,挥手:“快去快回,亥时锁库。”
林不觉点头,推门而入。
库内昏暗,架上堆满卷宗、图纸、符匣。
他直奔“工部·营造类”架,手心出汗。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
“丙九?你不是调去北库了?”
林不觉背脊发凉。
他没回头,只低声:“临时调回,清桑水河旧档。”
那人走近,烛光映来。
林不觉认出——是尚宝监主簿,曾与陈砚之同席饮酒!
主簿眯眼:“你脸生。”
林不觉心跳如鼓,却缓缓从怀中取出丙九腰牌,又摸出一包银角子——这是他全部积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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