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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铁山给林不觉放了三日假。
“养神,别死。”四个字,便是全部交代。
林不觉知道,这是风暴前的间隙。自那夜截下丹船,已过两日。下一次献祭尚未定日,而他,需要在这段空白里,把神京的脉络摸清。
他不是官,不是吏,甚至连正式编制都没有——夜巡司西角门冷案库的“9527号”,说白了,就是个编外杂役,干着查案的活,领着三两银子的命。
但命再贱,也得活明白。
这十余日,他从夜袭活命,到河畔勘查,潜入鬼市,混进陈府,夜战丹船……几乎没合过眼。卷宗翻得眼冒金星,青鳞粉闻得鼻子发麻,连梦里都是衔尾蛇盘绕。
今日,总算能喘口气。
清晨,他换下那身洗得发白的黑衣,穿上一身半旧青衫,头戴方巾,扮作游学士子,出了西角门。
神京的晨光,总带着一股墨香与炊烟混合的气息。
他没去朱雀大道的绸缎庄、银楼,而是拐进东市“文渊巷”——此地书肆林立,墨庄、纸坊、印局鳞次栉比,是讼师、文吏、落第秀才常聚之地。
他走进“汲古书肆”,店内幽静,檀香淡淡。架上多是律例、判牍、刑名之书。
掌柜见他衣着朴素,只略一点头,便继续拨弄算盘。
林不觉缓步浏览,目光落在一套《大胤律疏注》上——正是他怀里那本的同版。
他伸手欲取,另一只手也同时伸来。
两指相触,微凉。
他抬头。
面前是个少女,约莫十七八岁,青裙素袄,发髻简单,只簪一支白玉簪。眉目清冷,眼神却锐利如刀。
“此书仅存一套。”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已预定三日。”
林不觉收回手,拱手:“姑娘先请。”
少女却未取书,反而打量他:“你识得此书?”
“这几日翻得太多,闭眼都能背几条。”他苦笑。
“哪一卷讲‘邪祀’?”
“卷七,《礼禁》篇,第三十二条:凡私设坛场,以人牲祭鬼神者,斩;主谋者,凌迟。”
少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倒背如流?”
“吃饭的家伙,不敢忘。”林不觉自嘲,“我这命,全靠它吊着。”
少女沉默片刻,忽然道:“你不是士子。”
“何以见得?”
“士子谈律,必引经据典,重‘礼’轻‘刑’。你直指‘斩’‘凌迟’,是刑名吏口吻。”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袖口,“且你衣料虽旧,但袖口有火药灼痕,鞋底沾着桑水河特有的青泥——夜巡司的人?”
林不觉心头一凛。
这少女,竟能从细微处推断出他的来历。
“在下林不觉,夜巡司西角门杂役。”他坦然承认,“无品无阶,只负责整理卷宗,偶尔…跑跑腿。”
少女略显意外:“杂役能通《律疏注》?”
“命悬一线时,书就是刀。”他答。
少女凝视他片刻,忽然问:“桑水河七人溺亡案,你查到哪一步了?”
林不觉眯眼:“姑娘为何关心此案?”
“因第三名死者,是我家旧仆。”她语气平静,“他死前,曾托人送信给我,说‘河神庙有鬼’。”
林不觉心跳微快。
河神庙正是他们发现青鳞粉与账册之地。
“令尊是?”
少女终于报出身份:“家父沈砚,白鹿书院山长。”
林不觉一震。
沈砚!大胤儒林泰斗,三朝帝师,主张“以律辅礼,以刑止恶”,曾力主修订《大胤律疏注》。其女竟对刑案如此敏锐?
“沈姑娘,”他拱手,“在下冒昧,可否请教一事?”
“说。”
“青鳞粉,在西域用途为何?”
少女眉头微蹙:“青鳞粉产自龟兹以北石山,性寒,可制釉、防水,亦可入药,治高热惊厥。但若与童男血、梦魇草同炼,可成‘延寿丹’,服之神昏,久则成傀。”
林不觉瞳孔微缩。
她竟知“延寿丹”配方!
“姑娘从何得知?”
“《西域异物志》残卷,藏于白鹿书院藏书阁。”她淡淡道,“我自幼随父读书,对异物、古律、机关术尤感兴趣。此丹乃前朝邪教‘玄鳞道’所创,景元初年已禁。今若重现,必有大患。”
林不觉深吸一口气。
眼前这少女,不仅知律,通古籍,还洞悉邪教秘术——她不是普通闺秀,而是深藏不露的刑名学者。
“沈姑娘,”他郑重道,“若有人以活人炼丹,勾结户部高官,该如何破?”
少女看他一眼,忽然转身:“跟我来。”
两人出书肆,步行至白鹿书院外茶楼。
她要了一壶龙井,低声道:“夜巡司查案,重证据,轻人心。但玄鳞教不同——他们信‘魂引’,信‘轮回’,信衔尾蛇为永生之证。”
“衔尾蛇?”林不觉心头一跳。
“你见过?”她目光如电。
“在河神庙、玄鳞商行、陈府妾室手腕上。”他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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