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是被抬进屋的。
然而,仅仅过了一个多时辰,天刚蒙蒙亮。
“咚咚咚!”急促而克制的敲门声响起。
阿贵警惕地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快活林赌坊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脸色苍白,眼神惶恐,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盖着红布。
“林捕快,小人是快活林的钱管事”那人声音发抖,“奉其他几位管事之命特来向林捕快赔罪。”
林峰靠在炕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初。他冷冷地看着钱管事,没有说话。
钱管事被林峰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将托盘高高举起,揭开红布:
“林捕快!这是您当初在快活林的所有借据文书。一共八十两纹银,连同这些年的‘利钱’全部在此。张管事,张癞子已死,这些债务快活林一笔勾销!”
托盘上,赫然是一叠盖着快活林印鉴的借据,以及一沓厚厚的银票。
林峰心中冷笑。
张癞子死了,快活林群龙无首,又面临吴良可能倒台、自身难保的局面。
这些管事是怕了,怕他林峰拿着账本继续追究,怕他秋后算账,所以主动来“赔罪”,想用债务免除换取平安。
“就这些?”林峰的声音冰冷,没有丝毫波澜。
钱管事身体一颤,连忙又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双手奉上:“还有这是赌坊诸位管事联名签署的赔偿文书自愿赔偿林捕快您精神损失费、医药费纹银五百两!请您高抬贵手!”
五百两!这绝对是一笔巨款。
钱管事捧着文书和银票,额头冷汗涔涔,等待着林峰的宣判。
林峰看着托盘上的借据和银票,又看了看那份赔偿文书,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直刺钱管事的心脏:
“张癞子死了,你们以为,他欠下的血债,就能一笔勾销了?”
“我林峰个人的债务和损失,可以谈。”
“但那些被你们逼得家破人亡的赌客呢?”
“那些被你们强掳、贩卖的良家女子呢?”
“比如城东卖豆腐的老杨头,他的女儿小莲,被你们关在地窖,差点卖入火坑,这笔账,怎么算?”
钱管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浑身抖如筛糠:“这都是张癞子一人所为,小人…小人等并不知情啊…”
“不知情?”林峰猛地一拍炕沿(牵动伤口,痛得他眉头一皱,但气势更盛),“账本在我手里。上面清清楚楚记着每一笔阎王债。每一个被你们逼迫的可怜人。还有那油纸包里,你们孝敬吴良、替他干脏活的证据。一句不知情,就想撇清?”
他身体微微前倾,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锁定钱管事,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想让我高抬贵手?可以!”
“第一,老杨头父女的赔偿!纹银三百两!外加城东一间铺面,让他们父女能安身立命!立刻去办!我要看到地契和杨老头的收据!”
“第二,所有被快活林逼迫、签下高利贷无力偿还的赌客,借据一律作废!本金…视情况减免!具体名单和数额,我会让陈县丞派人核查!少一个铜板,我就拿账本上你们的名字去州府按察使司说话!”
“第三,立刻释放所有被你们强迫、拘押的女子!每人赔偿纹银五十两!同样,我要见到人和收据!”
“第四,管好你们剩下的人!从今往后,快活林若再敢放阎王债、逼良为娼、行贿官吏…我林峰,必亲手拆了你们的招牌,送你们所有人去该去的地方!”
林峰每说一条,钱管事的脸色就白一分,身体就矮一寸。当四条说完,钱管事已经瘫软在地,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
“这数额太大,小人做不了主啊”钱管事哭丧着脸。
“做不了主?”林峰冷冷一笑,“那就回去告诉能做主的人。我只给你们半天时间。天黑之前,我要看到老杨头父女的地契收据。看到释放女子的名单和赔偿收据。看到对所有苦主债务处理的承诺文书。盖好你们赌坊的大印。少一样或者让我发现你们阳奉阴违…”
林峰的声音陡然变得如同九幽寒风:
“我不介意让快活林,明天就变成真正的‘鬼宅’!让你们的脑袋,和张癞子一起挂在城门口!滚!”
最后一个“滚”字,如同惊雷炸响!
钱管事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抓起托盘和文书,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屋子,仿佛身后有恶鬼索命。
阿贵关上门,看着靠在炕上、脸色因激动和伤痛而更加苍白的林峰,眼中充满了震撼。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讨债了,这是要彻底清算,重塑规则。
林峰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刚才一番威逼利诱,几乎耗尽了他残存的力气。
但他知道,这还不够。快活林只是爪牙,真正的毒蛇,还在暗处吐着信子。
“阿贵大哥…”林峰喘息稍定,眼中寒光闪烁,“麻烦你,盯着快活林的动作还有留意县尉府的动静。吴良绝不会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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