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光如烟散尽,半空中,那枚曾吞噬无数生命的菌核静静悬浮。
它不再漆黑可怖,而是流转着温润的血色光晕,如同被血脉滋养千年的古玉,在寂静中微微搏动,仿佛仍衔着某个女人未尽的呼吸与执念。
沈砚立于废墟之上,怀中的苏晚照气息微弱,却尚存温热。
他抬头望向那枚悬停的菌核,目光沉静如渊——方才那一坠,并非终结,而是某种新生的开端。
光晕流转间,三百二十二个微小光点如星辰般沉浮,每一个都清晰勾勒出一个名字的轮廓——“柳婆子”、“谢九章之母”、“李三娘”……那些字迹在光中轻轻震颤,如同低语,无声诉说着一段段被尘土掩埋的人生。
沈砚的手停在半空,指尖距它仅寸许——那曾沾满鲜血与灰烬的手,此刻竟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指尖触碰到菌核的刹那,一股温热自掌心蔓延开来,不似血肉之温,却更像血脉深处久别重逢的共鸣。
他接住了这枚由死亡与决绝共同铸就的希望,仿佛接住了三百二十二颗未曾安息的心跳。
菌核落入掌心,没有阴冷,也无灼烧,只有一种贴近胸膛般的柔和,像是婴儿蜷缩在母亲怀中时那种安心的暖意。
他小心翼翼地将它置于那片仅存的琉璃匣残片中央,碎裂的边缘仍残留着焦痕与裂纹,却在血光映照下泛起珍珠母般的虹彩。
目光逐一扫过那些闪烁的名字,他的嗓音低沉沙哑,像是从地底深处缓缓升起:“柳婆子、谢九章之母、李三娘……你们的名字,我带回来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琉璃匣残片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
那声音并非金石相击,而像是一根绷紧的神经在共振,又似远古钟磬被风拂过,竟与不远处苏晚照胸膛里那微弱到几乎不可闻的心跳达成了完美的同步。
一强一弱,一声一息,如同跨越生死的应答,悄然架起一座无形的桥。
王氏颤巍巍地跪倒在地,双手捧着那张残破的《产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捧着的是她一生未能送出的祭文。
血字浸染的纸页覆上嗡鸣的匣面,湿润的墨迹与温润血光甫一接触,原本模糊的字迹竟再次清晰浮现,一行全新的血字缓缓显现,笔画如刀刻,像是三百二十二个灵魂共同写下的契约:“此火种,以名为薪,以痛为引。”
与此同时,阵法另一侧,阿蛰的气息已微弱到了极点。
他倒在弟弟阿眠的怀中,身体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琉璃雕塑,皮肤下透出淡银色的脉络,正一寸寸变得透明。
夜风穿过他渐薄的躯体,发出细微的呜咽声,仿佛空气也在为他的消逝哀鸣。
他吃力地抬起那只几乎看不见的手,指尖虚虚抚过那块刻着“苏晚照”三个字的命名石片——指尖划过石面时,竟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震颤,如同指尖还残留着温度的记忆。
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意,下一瞬,他张开口,最后一道银丝从唇间吐出。
那银丝细若游烟,却蕴含着不容抗拒的意志,破开夜幕,直射天际,又骤然调转向下,穿透层层泥土与岩石,精准地勾连上了地底深处那一缕青鸾残存的、几乎要被菌株同化的意识。
“哥!”阿眠紧紧握住哥哥那只正在消散的手,滚烫的泪水决堤而下,落在阿蛰的手背上,竟发出轻微的“滋”声,像是泪滴蒸发在极寒或极热的表面。
他听见哥哥用最后的力气,将一句话送入他的脑海:“他说,‘青禾’这个名字,不该只属于痛苦……它也是希望。”
话音彻底消散,阿蛰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化作漫天飞舞的荧光,像一场无声的萤火之祭,每一粒光点都带着一丝熟悉的气息,被夜风温柔卷走,飘向远方。
原地,只留下那块还带着他体温的石片,静静地躺在阿眠的泪水里,石面微温,仿佛还留着指尖的余韵。
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一直昏迷不醒的苏晚照忽然睁开了双眼。
她的眼神空茫一片,没有任何焦距,像一泓映不出倒影的死水。
然而,她的头却精准地转向了沈砚手中的火种,仿佛灵魂深处有根无形的线被轻轻拉动。
她缓缓伸出手,苍白的指尖在即将触碰到琉璃匣边缘时停下。
那只盘踞在她心口的医心蛊再次浮现,这一次,它不再是单纯的心形,而是猛然舒展开来,幻化成一双虚幻而温柔的手——那双手,与她曾经为无数死者整理遗容时的模样,一般无二。
蛊虫振翅时,带起一阵极轻的风,拂动她额前碎发,发出丝绸摩擦般的窸窣声。
蛊虫径直飞向柳婆子坟前,那双虚幻的手在湿润的泥土上轻轻一划,留下一道清晰而深刻的痕迹,泥土翻卷的气味混合着夜露的清冷,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沈砚立刻会意,没有丝毫犹豫,抱着苏晚照走到坟前,将那枚承载着三百二十二个名字的火种,小心翼翼地埋入蛊虫划出的深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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