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体内溃退。
皮肤干涸如久旱的河床,自指尖向上皲裂蔓延,仿佛时间在她身上骤然加速。
苏晚照靠在石壁上,身体轻得像要被呼吸带走,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空荡的胸腔,冷得发颤。
她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那曾执笔挥毫、拂过琴弦、也握紧过他人命运的手,此刻正迅速枯萎,如同被无形之火燃尽的残烬。
而耳边,那句“我不是你,但我可以……为你活着”,仍在回响,像一把插入心脏却尚未拔出的刀。
她靠着冰冷的墙壁,急促地喘息着,肺叶如破旧风箱般拉扯着稀薄的空气。
视线穿过朦胧的雾气,鬓角处,一缕青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霜白,发丝断裂的微响在寂静中清晰可闻,如同蚕丝在刀刃上寸寸崩裂。
这就是织命丝的代价。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织娘胸前那枚微微搏动的医徽上,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彻骨的寒意:“我以织命丝救一人,己身便老去三日……你是我造出的,救你,亦是在救人。可你,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
织娘没有反驳,只是低头,用那双刚刚恢复血肉的手,轻轻抚摸着心口。
指尖触到医徽的瞬间,传来细微的搏动,温热而湿润,仿佛那不是金属,而是一颗尚在跳动的活体心脏。
那枚医徽在她的掌心下,跳动得像一颗真正的心脏。
她忽然抬起头,眼神中没有恨,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哀,像是一口沉入地底的古井,连回音都未曾泛起。
下一刻,她抓住手中那件华美却不祥的半成品嫁衣,双手用力,“刺啦”一声,将衣襟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布帛撕裂的声响尖锐刺耳,惊起地宫角落几缕游荡的尘灰。
裂口之下,并非丝滑的绸缎,而是密密麻麻、宛如血色蛛网般的符文。
那些符文像是活物,在衣料的内衬上微微蠕动,散发出铁锈般的腥气,甚至让空气都泛起一阵微弱的灼痛感,仿佛靠近便会灼伤皮肤。
“这不是嫁衣。”织娘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血沫,“这是‘容器契约’。上面写的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我的血。契约的尽头,也写满了你的死。”她抬头,直视着苏晚照因衰老而略显浑浊的眼眸,“我不想穿上它,也不想你死。”
话音刚落,墙角处,一片被遗忘的影针残片忽然轻轻一颤。
金属的震颤声细微如蚊鸣,却在这死寂中格外清晰。
它仿佛被某种意志唤醒,颤巍巍地立起,然后用自己尖锐的顶端,笨拙地勾起一根从嫁衣裂口处垂落的断丝。
那丝线微弱地泛着光,触感如蛛丝般纤细,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润,像是还残留着织娘指尖的体温。
它模仿着织娘刚才织补的动作,试图将那道触目惊心的裂口重新续接。
动作生涩而僵硬,每一次勾拉都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像是关节生锈的傀儡在努力回忆爱的姿势——却透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执拗的温柔。
沈砚一直保持着警惕,此刻他蹲下身,目光被那根被影针勾起的丝线吸引。
指尖靠近时,竟感到一阵微弱的震颤,如同电流轻抚神经。
丝线之上,流转着微弱的光芒,他敏锐地察觉到一种奇特的波动,频率与他掌心共鸣匣残片的纹路隐隐共振。
“共情频率……”他低声自语,脑海中闪过小卷身上金纹的波动图谱,那数据曾在他梦中反复浮现。
一个惊人的念头在他脑中炸开。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片影针,又看向神情悲恸的织娘,失声道:“它不是傀儡!它根本不是什么武器残骸……它是你被强行割裂出去的‘母性意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那片影针残骸在续接丝线的同时,再次抬起,发出那句熟悉的、空洞的喃喃自语:“妈妈,你回来好不好?”
但这一次,语气的末尾,却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上扬,像是在试探,像是一个孩子在小心翼翼地提问,声音轻得如同风拂过蛛网,却在每个人心头重重一击。
地宫深处,一直沉默的蚕母盘坐在那巨大的骨茧前,将最后一点药灰洒入茧心。
灰烬落下时,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像是枯叶坠入深井。
她听到了沈砚的惊呼,也看到了织娘的决绝,浑浊的眼中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嘴角牵动时,皱纹如干涸的河床般裂开。
她缓缓开口,声音像是从古老的岁月里传来,带着砂砾摩擦的质感:“第一位代行者,是我亲手织就的。用了九十九个刚死去的婴儿脐带,混上了一位疯癫医者的脑髓……她活了整整七天。”
蚕母顿了顿,仿佛陷入了回忆,呼吸变得沉重而缓慢:“第七天,她对着我,清晰地喊了一声‘娘’,然后就在我怀里,化成了一捧灰。”她脸上的苦笑更深了,“医盟的所有人都说那是‘失败品’,因为她拒绝执行命令,拒绝成为容器。可我心里清楚,她不是失败品……她是所有代行者里,唯一一个真正‘拒绝’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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