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过祭坛石阶时,火簪郎的祭文声正裹着血锈味渗入浓雾深处。
青石阶上蜿蜒的湿痕,不知是夜露,还是未干的血。
苏晚照指尖微颤,袖中那半块药糖仍在发烫,琥珀色的芯在幽暗中忽明忽暗,仿佛映着一双将熄未熄的眼睛——采药童塞给她时,嘴唇无声开合,像在重复一个被焚毁的词。
沈砚立于她身侧,沉默如影。
他不再伸手,可掌心相触的余温却顺着血脉攀爬,缠入心口,与雾中低回的诵咒声一同震颤。
雾,更浓了。
前方赤影已杳,唯有风掠过残幡,卷起一缕灰烬,飘向祭坛顶端那支燃烧的赤羽。
百年来,焚经祭从未断绝:以祭官血肉饲地脉,镇压那些被火舌舔尽却仍不肯安息的灵典残魂。
而那顶赤羽冠下,究竟是谁在念?
指尖触到石面,湿滑黏腻,像是踩在腐烂的羊皮纸上。
可这次血蛇游到中途突然顿住,逆着来路飞回,在他脚边拼出一行斑驳古字:“吾等未死,求鸣。”字迹浮现时,空气中响起低微的纸页摩擦声,如同枯叶在风中颤抖,又似有人在极远处轻声啜泣。
火簪郎的铜刃悬在舌尖三寸处,喉结动了动。
他听见身后有细碎的纸响,窸窣如蝶翼轻振,转身时只来得及瞥见一抹金纹蝶影——那是小卷的虚影,孩童模样的轮廓刚凝出半张脸,便被晨雾冲散,留下一缕微温的气流拂过耳畔。
他踉跄后退半步,赤羽冠上最后一滴血“啪嗒”砸在“求鸣”二字上,将“鸣”字染得更艳。
血珠溅起的瞬间,他竟觉指尖微暖,仿佛有谁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
“你……在说话?”他对着空气喃喃,铜刃当啷坠地,金属撞击石面的回音在祭坛间来回震荡,惊起几缕沉睡的尘灰。
这是他执礼三十年来第一次停手,舌尖的伤口还在渗血,可他竟觉得疼得轻了些,像被什么温软的东西裹住了——那触感,像极了幼时母亲为他包扎伤口时,用的那块泛黄的棉布。
同一时刻,义庄里的苏晚照正攥着共鸣匣发抖。
她额角的汗滴落在匣身刻纹里,蓝光顺着指缝爬向匣盖,像活物般游走,带着微弱的电流感,刺得她指尖发麻——那是她试图注入“情绪止痛”术印的光痕。
可右手指甲突然泛起乌青,剧痛从指根窜到天灵盖,她眼前闪过一片模糊的水纹:渔火、竹筏、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正朝她伸手,下一秒却像被风吹散的纸人,连最后一缕笑纹都没留下。
那笑声仿佛还在耳畔,甜得发苦,又迅速被一阵纸张撕裂的尖啸取代。
“晚照!”沈砚的手掌托住她后颈,药糖的甜香混着他身上的松烟墨味涌进鼻腔,压住了她口中泛起的血腥气。
他另一只手扣住她腕脉,指腹触到的不是温热的血肉,而是发烫的术印纹路,像烙铁嵌进皮肤,“停手!术印在啃你的记忆,上回救的渔家女,前天从火场背出来的老妇……你已经忘了七个。”
苏晚照咬着唇摇头,共鸣匣在掌心震得厉害,像有无数只小手在里面抓挠,指甲刮擦金属的声响直钻脑髓。
她的声音带着气音,沙哑如旧书翻页:“它们在哭。”
“昨天半夜,匣子里传来婴儿的啼声,是《幼脉经》的残念……它们怕被彻底焚尽,怕连最后一点存在过的痕迹都留不下。”
沈砚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望着她泛青的指甲,突然想起今早替她把脉时,寸关尺处的脉息像风中残烛——术印每用一次,就抽走一截她的记忆当燃料。
可他说不出口“别管了”,因为他见过那些残念:被撕成碎片的《千金方》在匣里拼了又散,焦边纸角上还残留着“救一人,如活一国”的字迹;被烧去半页的《针经》总在重复最后一句“心脉若丝,不可轻断”,那声音像老医者临终前的呢喃,带着血与药的苦涩。
玄霜子是在子时三刻潜入废殿的。
她袖中“活脉引丝”的金芒被黑布裹着,像藏了只不安分的萤火虫,在掌心微微搏动,烫得她指尖发颤。
殿内积灰足有三寸厚,她踩上去时,脚下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如同踩碎了枯骨。
月光从破窗漏进来,在她脚边筛出细碎的银斑——那是她亲手焚毁的《霜寒医案》残页,此刻正散在地上,像被揉皱的鸦羽,边缘焦黑卷曲,触之即碎。
“对不住。”她蹲下身,指尖抚过一片焦黑的残页,纸面粗糙如砂,却传来一丝微弱的脉动,像是残魂在呼吸。
三天前她烧医案时有多决绝,现在就有多疼——那些记录着药禅国三十七种罕见病症的笔记,是她跟着师尊在雪线以上采药十年的心血。
活脉引丝从袖中滑出,触到残页的瞬间,丝线突然绷直,像有生命般钻进纸纹里,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如同根须扎进土壤。
残页动了。
先是边缘的碎纸颤了颤,接着整片残页都开始搏动,像被重新注入了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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