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室是临时腾出来的,以前是间小仓库。墙是新刷的白灰,还能闻到生石灰那股子呛人又干燥的气味。地上铺了层缴获的日本军毯,深绿色的,边角有些磨损,但总算遮住了坑洼不平的泥地。一张八仙桌,两把太师椅,还有几张条凳,都是从老乡家里借来的,凑在一起有点不伦不类。
唯一的“贵重”摆设,是桌上一套粗瓷茶具,和一个黄铜壳的暖水瓶。暖水瓶外壳有些凹陷,但擦得锃亮,映着从糊了高丽纸的窗格透进来的、北方冬日午后那种有气无力的惨白阳光。
楚风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没靠背,腰杆挺直。赵刚坐在他左手边的条凳上,面前摊开一个笔记本,手里捏着支铅笔。方立功站在门口附近,像个尽职的守卫,但耳朵显然竖着。
空气里有股刻意的、不太自然的安静。只有暖水瓶胆里偶尔传出的、开水冷却收缩的“咯啦”轻响。
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紧不慢,带着一种区别于根据地人员习惯的、略显刻意的从容节奏。
门帘掀开。先进来的是翻译,一个戴着眼镜、脸色有些紧张的年轻人。随后,苏联特使彼得罗夫同志走了进来。
他个子很高,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呢子大衣,戴着同色的裘皮帽,脸颊被北方的寒风刮得红扑扑的,但精神很好。他大约五十岁上下,有着典型的斯拉夫人宽阔脸庞,蓝色眼睛,眼神锐利而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审视。他身后跟着一名副官,提着个精致的牛皮公文包。
“楚将军,赵政委,你们好。”彼得罗夫开口,是略显生硬但语法正确的中文。他脱下帽子,露出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灰色头发,脸上绽开一个堪称热情的笑容,主动伸出手。“很高兴再次来到你们建设成就显着的地方。”
楚风站起身,握住对方的手。手掌宽厚有力,带着室外进来的寒意。“特使同志,一路辛苦。请坐。”
寒暄落座。翻译坐在另一侧。副官将公文包放在脚边,身板笔直。
方立功示意门口的警卫员倒水。热水冲进粗瓷茶杯,茶叶是本地出产的老荫茶,颜色深褐,在杯子里打着旋。
彼得罗夫端起茶杯,没有立刻喝,而是饶有兴致地观察了一下粗糙的杯壁和简单的花纹,然后凑近闻了闻茶香,眉毛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笑容。“很有特色的茶。让人想起西伯利亚的某些草药茶,提神醒脑。”
“条件简陋,招待不周。”楚风语气平淡。
“不不不,”彼得罗夫摆摆手,笑容可掬,“革命的同志之间,不讲这些。我们更看重的,是目标和方向的一致。”他放下茶杯,蓝色的眼睛看向楚风,语气变得稍微正式了一些。“楚将军,我这次来,是带来了莫斯科方面最新的、也是最具诚意的友好姿态。”
他对副官点点头。副官立刻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份装帧精美的、硬壳封面的文件,还有几份折叠起来的、大幅的图纸。彼得罗夫将文件和图纸在桌上摊开。
文件是俄文和中文对照的,标题是《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与华北人民抗战力量经济技术合作及战略互助框架意向书》。字很大,很醒目。
图纸则是几种武器的剖面图和性能参数表。最上面一张,赫然是米格-9喷气式战斗机的三视简图!线条流畅,标注清晰。下面还有T-34/85坦克的改进型草图,以及几种大口径火炮的技术简图。
彼得罗夫的手指带着一种展示珍宝般的姿态,轻轻划过米格-9的图纸。“请看,楚将军,赵政委。这是我们最新锐的喷气式战机,性能远超你们目前可能拥有的任何飞机。它的生产线,”他加重了语气,“我们可以提供。包括全套技术图纸、关键工装、甚至派遣专家指导安装调试。”
他又指向坦克和火炮图纸:“还有这些。足以武装起一个强大的、现代化的装甲突击军团。想想看,楚将军,当你的战士们驾驶着这些钢铁洪流,配合空中优势,还有什么敌人能够阻挡?”
他身体微微前倾,笑容里多了几分诱惑和不容置疑的力度:“这不是简单的军售,是同志式的、全面的、无私的援助。是为了帮助我们共同的事业,为了在远东构筑起一道坚固的、让帝国主义者颤抖的防线。”
会客室里很安静。只有彼得罗夫略带激昂的余音在石灰味的空气里回荡。赵刚的笔尖停在笔记本上,没动。方立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楚风的目光扫过那些精美的图纸,最后落在彼得罗夫脸上。他没有立刻去看文件的具体条款,而是端起自己那杯茶,慢慢吹了吹浮沫。
“特使同志,”他开口,声音不高,“这么重的礼,我们恐怕……受不起。”
彼得罗夫的笑容不变:“楚将军太谦虚了。你们在如此困难的条件下取得的成就,已经证明了你们的价值和潜力。援助给有能力的同志,才能发挥最大作用。这不是‘礼’,是战略投资,是对共同未来的塑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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