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等,便是将近一个时辰。殿外天色已然完全暗下,只有山风穿过松林,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显得这泰山极顶的夜晚空旷而寂静。王悦之与山阴先生对坐无言,各自调息,心中皆在盘算着即将面对的局面。
终于,殿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先前那名引路弟子去而复返,在门外躬身道:“二位居士,掌门与各位长老已在紫霄殿相候,请随我来。”
二人整了整衣袍,跟随那弟子穿过几重寂静的庭院,来到那气势恢宏的紫霄殿前。殿门敞开,内里灯火通明,数十支儿臂粗的牛油蜡烛将大殿映照得亮如白昼。一股沉凝如山岳般的威压,自殿内弥漫而出。
踏入殿门,但见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位身着紫色云纹道袍、面容清癯古拙、长须雪白垂胸的老道。他双目微阖,似在养神,但偶尔开阖间,目光温润如玉,却又深邃如古井寒潭,令人不敢逼视。周身气息沉凝厚重,与这玉皇顶的山势仿佛融为一体,不言不动,自有宗师气度,正是泰山派当代掌门冲虚道长。两侧分别坐着四五位年纪皆在六旬以上的老道,或面容枯槁,或面色赤红,或眼神锐利如鹰,应是派中位高权重的长老。玉磬子则恭敬地垂手站在掌门身侧稍后的位置。
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化不开空气,烛火跳跃,映照着诸位长老严肃乃至略带审视的面容,俨然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掌门师兄,各位师叔师伯,人已带到。”玉磬子上前一步,躬身禀报。
冲虚道长缓缓睁开双目,目光平和地扫过山阴先生与王悦之,并未立刻说话,只是微微抬手,示意二人就坐。待王悦之与山阴先生在客位坐下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殿内每一个角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二位远来是客,坐吧。听玉磬子言道,二位在后山那处封闭已久的‘观星秘府’之外,与九幽道妖人发生了冲突?”
山阴先生从容起身,拱手施了一礼,姿态不卑不亢,将之前对玉磬子所言又更为详尽、恳切地复述了一遍。他开口时声调平缓,却字字清晰,恰如滴水入磬:
“老朽平生别无他好,唯耽溺于金石碑版、古迹遗踪。月前偶于济南府旧书肆得一残卷,所载泰山幽僻处有古祭坛遗址,形制颇类上古遗风。”他说至此,自怀中取出一册黄旧纸卷,展开时簌簌有声,“三日前携晚辈王生循迹探访,本欲拓些石刻纹样,不意……”
话音未落,王悦之已忍不住低声补充:“那石纹走势奇古,绝非本朝工艺!晚生当时便想拓印,岂料墨方研开——”他忽觉失言,收声垂目。
山阴先生顺势一叹:“正是此时,深草中蓦地掠出数道黑影。”他右手食指在空中虚划,王悦之在旁不自觉地以指尖摹写自己袍角,颤声道:“为首之人使一柄弧刃,月光下泛着青惨之色……晚生记得《江湖异兵录》中有载,正是九幽道‘断月刀’的形制!”
玉磬子目光如针,在王悦之犹带泥渍的袍角与微颤的手指间一扫,淡淡道:“王公子倒是博闻。”
王悦之脸上一热,山阴先生已从容将残卷翻至末页:“王生小友闲读杂书,让道长见笑。”他指尖轻点一处朱砂批注,“彼等追逼甚急,我二人慌不择路,误入岩隙深处,他言语间,右手食指在空中虚划数道弧线,俨然是九幽道刀法的走势:“那些凶人追入时,老朽方窥见石壁隐有《泰山金刚经》刻字,此乃魏体书风……”话锋倏转,摇头叹道,“可惜刀光剑影之下,岂容细辨?我等只得踉跄奔逃,偶见岔路便入,全仗祖龙皇帝当年封禅所遗的机关暗道,方勉强周旋。”
玉磬子忽然插话:“先生倒记得清是祖龙遗构?”语意淡淡,听不出深浅。
山阴先生神色不变,只将残卷翻到某页:“《史记·封禅书》有载‘始皇登泰山,中阪遇暴风雨,休于大树下’,其避雨处后世称为‘五大夫松’。而老朽所见甬道壁纹,正是秦时夔龙样式。”言罢轻抚卷上朱笔批注,指尖停在“风雨岩”三字旁,静候泰山派众人审视。
他话音刚落,坐在冲虚道长左下首,一位面色赤红、连须发都似带着几分火气的长老猛地睁开半阖的眼眸,声若洪钟地哼了一声,震得烛火都为之一晃:“哼!后山禁地,机关重重,阵法暗布,莫说寻常游学士子,便是江湖上一流的好手,若无指引,也休想靠近!阁下之言,轻描淡写,一句‘略有涉猎’,一句‘机缘巧合’,便能解释得通?未免有些欺我泰山派无人吧!”此人乃是派中掌管刑名、脾气最为火爆的赤阳子长老。
紧接着,另一位身着青色居士服、面容清瘦、眼神冰冷如霜的老者,掌管戒律的清律长老,也缓缓开口,语气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棱,不带丝毫暖意:“赤阳师弟所言不错。那‘观星秘府’乃本派始祖机缘所得,留藏于此,记载于仅有掌门与执法长老方可阅览的秘卷之中,派中寻常弟子亦不知其所在。二位不仅精准找到,更能破解入口那传说中极尽玄妙的‘步天踏斗’星图锁,安然进入,此等本事,实在令人……费解。还请二位,莫要虚言搪塞,如实相告来龙去脉为好。”他目光如刀,仿佛要剖开二人的内心。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