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邦府。
当吕不韦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这座府邸的正门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死寂,如同厚重的铅云,笼罩了这片曾经冠盖满京华的院落。
往日里,那些闻讯便会立刻迎出来的门客、管事、仆役,此刻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偌大的府邸,竟听不到一丝人声,只有风穿过廊道时,发出的呜咽。
这便是世态炎凉,这便是树倒猢狲散。
吕不韦对此并无太多感触,他一生见过的背叛与依附,比寻常人吃过的盐还多。他只是觉得,那件象征着相邦身份的朝服,从未像今日这般沉重。
他挥退了搀扶着他的儿子吕不威,也挥退了所有跟上来的家仆,独自一人,一步一步,走向那座位于府邸最深处的密室。
他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被拉得很长,带着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凉。
密室之内,早已点亮了烛火。
四名心腹早已等候多时,他们是吕不韦庞大的门客体系中,真正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核心人物。见到吕不韦进来,四人立刻起身,脸上写满了惶急与不安。
“相邦大人!”
“父亲!”吕不威也跟了进来,反手将厚重的石门关上,隔绝了内外的一切。
吕不韦没有看他们,而是径直走到主位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冰冷的茶水顺着喉咙滑入腹中,让他因羞愤与怒火而有些发烫的头脑,稍稍冷静了些许。
“都说说吧,”他声音沙哑地开口,“眼下这局面,有何对策?”
密室内的气氛愈发凝重。
一名谋士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鱼死网破的狠厉:“相邦!事已至此,退无可退!那虬龙君摆明了是要将我们赶尽杀绝!我等门下尚有死士三千,不如……”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吕不韦抬手打断了。
“蠢货。”
吕不韦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死士三千?嫪毐的五千精锐是如何在朱雀大街上化为飞灰的,你忘了吗?渭水大营十万大军尽归其手,你拿什么去跟他斗?去给那座‘肃正司’的大牢,再添些人头吗?”
那谋士被训斥得满脸通红,呐呐不敢言。
另一名掌管着吕氏商号的大掌柜则躬身道:“相邦,既然硬拼不成,不如……服个软?您毕竟是‘仲父’,又有拥立之功。只要您肯低头,去向大王请罪,念在旧情,大王或许会……”
“旧情?”吕不韦发出一声嘲弄的冷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你今日没在麒麟殿上吗?你没看到那孩子看我的眼神吗?那是狼崽子长大了,要噬主了!他的眼里,哪还有半分旧情?只剩下恨不得将我食肉寝皮的杀意!”
“至于那虬龙君……”吕不韦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与无力,“他从一开始,就不是来跟我们讲道理、讲规矩的。他是在用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在碾压我们。向他求情?那无异于绵羊向猛虎乞求仁慈。”
吕不威听着,忍不住急道:“父亲!打也打不得,求也求不得,难道我们就这般坐以待毙,任由他将我们的人一个个抓走,最后再来对付我们吗?”
“坐以待毙?”
吕不韦浑浊的双眼中,骤然爆射出一缕精光。
那是在绝境之中,属于一代枭雄的狠辣与决断。
“不。”他缓缓摇头,一字一顿道,“他要查,我们就让他查。他要人,我们就给他送人!”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相邦!万万不可啊!”
“父亲!这岂不是自断臂膀?”
心腹们纷纷劝阻,他们无法理解,为何要主动向敌人递上屠刀。
“糊涂!”
吕不韦猛地一拍桌案,厉声喝道,“你们到现在还没看明白吗?江昆设下‘肃正司’,摆出这副彻查到底的架势,其真正的目标,从来就不是那些小鱼小虾,而是我!是我吕不韦!”
“他今日在朝堂上拿下的那七人,不过是开胃小菜,是杀鸡儆猴!他要的,是借着查案的名义,将我的势力连根拔起,最后将那柄名为‘助逆’的屠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这是一个阳谋!一个堂堂正正,让你我明知是陷阱,却不得不往里跳的阳谋!”
他的声音在密室中回荡,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是啊,他们都看懂了。正因为看懂了,才感到绝望。
“所以,”吕不韦的呼吸粗重了几分,眼神却愈发冰冷,“我们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他想慢慢查,慢慢审,用钝刀子割肉的方式,一点点耗死我们,我们偏不能让他如愿!”
“他要名单,我们就给他一份名单!将那些与嫪毐案牵连不深,罪不至死,但又确实有过往来的门客,主动交出去!”
“这叫断尾求生!这叫以骨饲狼!”
“狼吃饱了,总会暂时停下脚步。而我们,要的就是这点喘息的时间!”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我吕不韦还是大秦的相邦,只要《吕氏春秋》还在,今日被牺牲的这些人,来日,未必没有被赦免的一天!可若是我倒了,你们,连同整个相邦府,都将化为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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